后来的话,被叶寻溪吼来的数名黑影卫尽数堵住,拖走。
那一胖一瘦的二人,像老鼠一般在地上被拖着求饶。
等一切静默,叶寻溪回身一扫而空案几上的所有书卷,大喝道:“小宇子!小宇子滚进来!”
小宇子急急忙忙滚了进来,而此时,随着黑影卫押解那两名太监出去,门开合间,叶寻溪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卷耳,她额前的头发跑的散乱,有几缕和汗水湿混在一起,视线震惊,悲痛,也和他正正对着,接着她恰瞥见了那被拖走的两名太监,叶寻溪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更为让他悲哀的事。
是......悲哀。
他垂眸落在卷耳衣裳包裹下的锁骨处。
卷耳锁骨上的花骨朵胎记......
卷耳锁骨上的花骨朵......
是他......是他进宫第一夜,也是他与成洲幕第一次见面,他被关在皇城的那一刻,彼时天子是成洲幕,而立在天子屋内,青鱼殿门内的那名宫妃,那名穿着暴露的宫妃,雨夜里,那名宫妃锁骨处,也有一朵这样的花骨朵,这样的胎记。
她是......她竟是,她是卷耳?是卷耳。
而卷耳此刻也慢慢踱着步子,身体似乎在颤抖,走上殿前,呼吸紊乱急促,定定动也不敢动。
叶寻溪也呼吸紊乱看着她,他此刻居然心想道,谁给的她权利,见到自己不下跪?
谁给她的?
可他最后还是道:“刚刚那二人,说的可是真的?”
卷耳不语,只是看着他,他又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我进宫第一天夜里,在先帝寝殿的那名女子是你,对吗?”
卷耳还是没说话,叶寻溪也没等她回答,轻声笑了笑:“所以不是那晚我的突然到来,这位成朝太子殿下的突然回来,你现在就会是先帝的妃子,你现在就会是......”
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他以为他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而他心爱的女子,也正正心悦着他,她陪自己吃饭,她会等着自己下朝,那般寒冷的冬日,她日复一日的守着自己。
而她,她到底做了多少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止是叶寻溪万万没想到,卷耳也万万没想到,她没想到,这两个人没有死,这两个人还活着......
也万万没有想到,那会儿......太子殿下回宫那一夜,自己蒙着面,他会认出自己。
她的确跟大公公求过,若是不能讨得成洲幕欢心,就从此跟他,那一夜,本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跪在床前,等待成洲幕前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成洲幕虽然到来后见到她冷冷的,但到底没对这样的安排有何微词。
卷耳觉得自己能有机会讨得这位圣上欢心......她有机会......就在这时,殿外急报。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回来了——接着打破了她所有计划。
后来殿内只剩下了她,而她......没有机会了。
她麻木的穿着薄的透明的衣裳,起身走近廊下,她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个人,打破了她的梦。
于是她看见了雨夜下慌张的太子殿下。
也看见了自己的将来。
这一夜,是成朝太子的希望,亦是她日后数年的绝望。
也就此......是现在这个局面。
现在这个——
如果说她此前有三分可以争辩分解的把握,可如今,叶寻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如何辩解......如何。
正欲下跪,叶寻溪突然又道:“退下!朕不想见你!”
卷耳微怔,小宇子上前道:“娘娘,您先回去,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
含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叶寻溪神情冰冷,只好上前先扶起卷耳:“娘娘,我们先走,先回宫,眼看外面就要下雨了,有什么事,等皇上消消气......”
此时殿外通报,又有大臣求见,小宇子再次道:“娘娘,现下有大臣在,什么事也都不便,娘娘还是先行回宫,奴才也会劝皇上的。”
卷耳依然看着叶寻溪冰冷的眉目,而后木木点了头,慢慢起身,等她堪堪走出殿门,与那数名大臣所撞面,耳边是大臣们恭谨的礼数,然后便又是殿门紧闭的声音。
卷耳走到青鱼殿门口,走了一步,两步,在一宫人的注视下,突然回头朝青鱼殿奔去,而后在大殿门前的屏风外,直直跪下来。
所着华裳铺地,她紧紧皱眉,伸手拆了头顶的珠翠,只留了叶寻溪送给她的木簪。
是,是她的错,她辩解不了,无法辩解。
风雨来袭,此刻,只求......叶寻溪原谅。
而此时早进殿的大臣,都候在偏房里,皇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叶嫔娘娘还在外面跪着,他们谁也不瞎,这个场景,有谁敢上前去“骂”,去参奏任何一事。
叶寻溪在偌静的书房里,看着那一沓又一沓,一案又一案的卷宗,请旨,咒骂,请安,大事小事,国事,脑子里却是一句又一句的那些话。
零零散散,无头无序。
叶嫔不洁,诸如......此类。
最后才终于道:“小宇子,你是不是一早知道这些事。”
否则,何以他要娶卷耳时,露出那样的神情,何以,以小宇子的本事,一点不知卷耳从前的风言风语。
小宇子道:“奴才也是上一次,被太皇太后关起来,才得知......所知也不甚详细,太皇太后只告诉了奴才,她要看她的......好孙儿是如何和一个,和一个下贱......女子相亲相爱,再亲手毁灭他的念想,奴才......奴才当时实未知道皇上......”
他也叩下了头:“实未知皇上自台华池禁闭后,对卷耳姑娘那般上心,纵使之后奴才再想开口,也......也......”
也不忍是么,不忍看一个傻瓜。
叶寻溪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和一个下贱女子相亲相爱,再幻灭,太皇太后出招,杀人灭心。
倒也......不尽然,他自己太傻不是一方面吗,他太看得起自己,以为卷耳喜欢他,却不知,喜欢的是,身后这把龙椅,不是他,也还会是别人,有没有他,也可以是别人。
甚至是先帝。
所以——在这皇城中,小宇子,成洲幕,亦或是这的任何一人。
有哪一个是因为他是叶寻溪而真心待他。
有吗。
有吗?
半晌,叶寻溪慢慢闭眼:“你带黑影卫去查清当年卷耳的事,至于那两名太监,等吐干净再行处置,务必——事无巨细。”
他知道那两名太监所言非虚,但也实不到哪去。
太皇太后给他挖坑,那么自己跳也得跳个明白。
至于其他的,这个皇城,或他以为的妻子,他如今自己也不知了,该如何自处。
该如何,再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