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愁云骤散,顿时欢天喜地起来。
唯独王熙凤听了消息,抚着左手腕,若有所思。
这难道就是秦氏托梦时所言近日将有的那一件“大好事”么?
平儿走来低声道:“奶奶,要预备请太太们进宫谢恩的事了。”
凤姐这才回过神来,带着平儿去督促各房做事。
封妃的消息坐实,心上大石已去,还不等喘及一口气,阖家上下又各自忙碌起来,不敢误了进宫谢恩的时辰。
鸳鸯、琥珀、吉祥、金钏、银蝶儿等大丫头各自来把各自的主子请回去,按品级仔细妆束起来。
这边忙着戴翟冠,那边忙着贴假鬓花钿。
有人忙着开箱子取真红大袖衣和珠翠盛金霞帔,又有小丫头子早热好了火斗来熨,一时间花团锦簇、应接不暇,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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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望着面前的一盏宫灯呆呆出神。
今日是自己的晋封礼。
来贺喜的宫人一波接着一波,她不敢厚此薄彼,一应都是客气相迎。
脸早已笑得僵了,身上头上的衣裳和首饰也越来越沉。
真是累人,元春心里想。
从前做低等宫妃、无人问津的时候,元春也曾随众人去给新晋封的娘娘们贺喜。
那时的她仰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瞧着她们仪态万千、珠环翠绕,元春心里也有过羡慕与希冀。
与众多工人一起跪伏在地、山呼娘娘千岁时,她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样子。
可等真到了自己晋封的这一天,元春却没想到,独坐高处竟是这样的感觉。
最初的一点志得意满很快就消弭殆尽,只有头顶的沉重与肩颈腰背的酸痛才是唯一真实的。
“娘娘,快吃点东西吧。”
抱琴遣开宫人,端了一碗甜粥过来,心疼地道:“为了这场册封礼,您可是大半天都没能吃上一口东西。好容易捱到这个时候人散了,您偏又说太晚了,不让宫人去麻烦膳房备膳,这如何使得?您放心,这粥是奴婢早前熬的,不曾劳动了什么人。”
元春接了粥,尝了一口,笑道:“很香。”
抱琴不禁埋怨道:“这本来是预备您下午点心的,可您瞧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直在炉子上煨着,这米都给熬化了。唉,也罢了,熬化了还更好克化些,便是这个时辰进了也不会积食。”
抱琴看着元春又舀了两勺吃了,似乎便吃不下,将汤匙搁下,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抱琴叹道:“这会子该行的礼都行了,该受的贺也都接了,总该让您歇一歇了。”
元春淡淡一笑,道:“只怕从今日起,我是再没得一时可歇了。”
抱琴一怔,又叹了口气。
是啊,如今这座宫殿更名“凤藻宫”,她的大小姐已经是圣上昭谕六宫的贤德妃。
宫里是个充满算计的地方,有多少荣宠、就有多少妒嫉,无限风光的后头是永远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小心。
见元春不吃粥了,抱琴便捧了一盏清茶来请她漱口,一面轻手轻脚地要替她将礼冠卸了。
元春轻声道:“等等……”
抱琴手上的动作不停,叹道:“奴婢问过小庆子……”
元春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抱琴忙改口道:“……奴婢问过庆公公,西南那边又有事,今日下朝后,皇上留六部尚书在御书房议事,今晚怕是还要彻夜批阅奏章,不会来后宫了,您不必候着,早些安置了便是。”
元春点点头,这才由着她卸冠、除裳,抿了一口茶,问道:“灵芝石斛汤还有么?”
抱琴忙道:“有的,按您的吩咐,也是一直煨着的,这会子可是要用一点?”
元春轻轻摇摇头,道:“西南这阵子很不平静,皇上定然焦心。每日批折子都批得极晚,又不得休息,这汤明目解乏、降伏肝火是极好的,你亲自送去御书房。送了就回来,不要多话,更不要跟庆公公说笑。”
抱琴答应了,笑道:“您对皇上真是上心,从前您在家时,哪里又懂这个呢。”
元春叹道:“从前是不懂,可慢慢地也要学着懂了。皇上富有四海,还有什么他没见过、没听过、没尝过的?咱们只有捧出一颗真心来,尽力把细处都想到了才罢了。”
抱琴歪头想了一想,道:“您这样一说,奴婢想着果然是这样。您瞧,这宫里有福气生了皇子、公主的娘娘们,她们可并非都出自高门,奴婢细瞧着,那些倒都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果然这样才是有大福气的。”
元春点点头,道:“争一时的气焰是最不智的,正是要细水长流的好。以前在家的时候祖母就是这样说,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抱琴笑道:“如何没有,您瞧,圣上在新人进宫前先晋了您的位份,这可是宫里独一份儿的恩赏,圣上可不正是格外看重您么,您往后的好日子还长呢。”
两人正说着话,屏风后却传来一声微小的木器碰撞声,好像是不知是谁撞到了桌边或柜角一般。
抱琴立即扬声问道:“谁在外头,画柳?绣荷?”
屋外一片寂静,却是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