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嘉帝每次出场几乎都在御书房的长案前。
这也难怪,毕竟这间御书房是王朝版图治理的核心,即便各府地方官员已经层层过滤掉了绝大多数的事务,但在筛选后呈报朝廷的大小折子的数量仍然令人咋舌。
况且延嘉帝自登极之始便以先皇之勤政为自己的标杆,更加是时刻不敢放松。
先皇的勤政给他留下了一个相对平稳的盛世,却也有些弊端——
该打的都打服了,四海升平,若是照此下去,延嘉帝很容易便在史书上成为了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帝。
他显然不愿意这样。
延嘉帝从折子山中升起,小庆子何等的贴心,立马走上前躬身道:“圣上,歇歇罢。”
他小跑着往外招呼了两个小太监来,两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
小庆子道:“圣上,琼章宫淑妃娘娘和景明宫贾婕妤娘娘都有点心送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将两个食盒依次打开,将里头华婉湄和元春准备的小食取出,轻轻放在桌上。
延嘉帝只是淡淡地道:“御茶膳房的膳食点心皆是有分例的,怎么又要各宫送来?”
小庆子恭恭敬敬地答道:“膳房的人自然比不得两位娘娘用心。”
延嘉帝“唔”了一声,跟着便将目光又投回了书案上。
小庆子撇了一眼桌上还微微冒着热气的两只薄胎小碗,万岁要用些么?先用哪位娘娘的呢?
他一肚子的问题,却也不敢再追问。
延嘉帝却并非故意冷落后宫的心意,实在是他心中另有要事。
比起用什么点心,显然面前的纸对他来说更有趣味。
“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东海缺少白玉床……丰年好大雪……”
他心中默念的正是那份“护官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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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宁荣两府开筵,齐贺贾政的寿辰。
众人推杯换盏,正在热闹之时,却见小厮一路跑进来通报,说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宣圣旨。
这一下始料未及,谁也不知道这夏太监突然到此是为了哪般。
贾府众人不由得都慌了起来。
贾政忙唤人散了戏班、撤了席面,又一迭声让快设香案,一面领着众人向中门外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在心里计算着——
今日只顾做寿,细处却也没有思量过,这里的排场是否超过规格?怕不是叫有心人看了告状去了。
贾赦、贾珍等一干人却也想着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里头是不是哪一件事发了。
其余人等也皆是心有惴惴,各有猜测,俱是坐立难安。
贾府众人的形状真正是应了那句俗话,只是要改上一改——
平生做了亏心事,白日也怕人敲门。
众人规规矩矩地跪在中门迎接,正在惶惑踌躇间,但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满面笑容地行过来,心里都不觉一松。
这夏太监深谙宫廷生存之道,年少入宫,最是左右逢源,很能识得风向,从今上还未登基时他便已提前投诚,鞍前马后、不遗余力,故而得圣眷甚隆,特准其赐服麒麟。
今日的夏太监头戴三山冠,面白堆笑,大红色的袍服上纹饰华丽,一步一款,甚是从容。
除一应按品级随侍的小太监外,夏守忠身旁还跟着一个随从内监。
这人身材瘦弱、个子矮小、圆脸薄唇,与夏太监的满面春风不同,他的一双眼睛里就如盛满了三冬冰水一般寒浸浸的。
这人虽是穿着品级最低的蓝袍,却将下巴高高地扬着,仿佛周围事物一概入不得他的眼一般。
只有在夏太监偶尔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
只听夏太监的鸭嗓唱诵道:“奉圣上口谕——着工部员外郎贾政即刻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贾政忙俯伏跪接圣意。
夏太监朝贾政点头一笑,以示亲密,又示意他马上随自己入宫。
他想来着实事忙,也来不及吃茶,只宣过旨,悄悄掖起贾家众人的孝敬,便带着众内监策马护送贾政所乘马车回宫去了。
圣上突然宣召,委实令阖府上下悬心不已。
夏太监的态度虽然说明此番并非坏事,但总是没有一个准信儿,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从贾政一入了宫,贾赦贾珍等便没有一刻安生,或是着人到宫门口守着打听,或是不住转圈踱步;
内室的贾母和王夫人等一干女眷互相宽慰着,只不住念佛,祈祷千万别是元春那里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一直到贾政使人快马递了消息回来,着老太太、太太等命妇速速入宫谢恩,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宫里的大小姐贾元春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