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头对她心中的惆怅茫然无觉,只是将匣子里的首饰流水一样地捧过来给她挑选。
宝珠笑吟吟地道:“奶奶今日便戴这个凤罢。”
瑞珠却拿起一只镶珠蝴蝶牡丹的道:“不年不节的,戴那劳什子作甚么,太庄重了,怪闷的!我看还是戴这个罢,又轻巧、又好看。”
宝珠不依,将手中的凤举起来,向秦氏撒娇道:“奶奶,你说哪一个好看些儿?”
两个丫头这般说笑着,让这屋内也多了些愉快的活气儿。
秦氏在她两个手中各看了一看,温柔地笑道:“都好看。”
宝珠便将凤在她头上比了比,笑道:“既然都好看,我看不如都戴上也罢了,这样的人家,也不是戴不起。”
秦氏笑着嗔她道:“这可是胡说了,满头里戴上这些,像什么样子呢。”
主仆三人正说笑,外头伺候的婆子领进来一个面生的媳妇,回话道:“这是后街珙大奶奶家里做事的,来问奶奶好。”
大家族开枝散叶,最是人多,贾家也是如此。
除了荣宁两府的嫡系外,早些年分出去的旁支子孙更是盘根错节,但皆没有荣宁二府这般的气派,许多人的日子甚至十分拮据,到吃紧的时候常常要到两府里来打秋风。
王熙凤一贯是最懒怠搭理这些人的,不过心情好时略敷衍敷衍,忙起来时便只叫少拿些银子给他们,却没那些工夫白耽误在他们身上。
秦氏却素来很善待这些亲戚们,能帮的便帮上一两样,也愿意同她们说上几句话。
秦氏温和地向那媳妇点点头。
那媳妇便小心地回道:“我们奶奶问奶奶身上好。另外来求奶奶一件事——上回我们奶奶烦奶奶这里的宝珠姑娘帮着描了一回花样子,真是描得好。这回我们奶奶又得了新的,奶奶说,旁的人都没有宝珠姑娘心细、手巧,到底还是要老着脸皮,请宝珠姑娘再帮着去瞧一瞧呢。”
说完这番话,这媳妇又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包东西道:“这是我们奶奶送奶奶的点心,虽是一定比不上府里的,但是干净的,到底是我们奶奶的心。”
宝珠歪着头笑道:“怎么,你们家里竟没有现成的人做这些不成。”
秦氏嗔她道:“好丫头,珙大奶奶是抬举你呢。不过恭维你两句,难道当真是缺了你不成么?趁早去罢,别叫人家等着。”
秦氏示意瑞珠上前去将点心接了,又向那媳妇道:“回去谢谢你们奶奶。大家是亲戚,互相帮忙是应当的,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让她不用这样破费,只管来吩咐便了,如此倒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那媳妇满口称谢,又赞了一回秦氏贤良、宽和,这才带着宝珠出去了。
瑞珠一个人服侍秦可卿,如愿将那一支嵌宝镶珠的金蝴蝶牡丹钗给秦氏戴上,对着镜中天香国色的秦氏笑道:“奶奶可真好看。”
秦可卿笑着拍了一下瑞珠的手,道:“这便是谎话了。我如今哪里又好看了?你瞧,我这脸色儿,用了这些胭脂也仍嫌不够呢,还是这样沉沉的。”
瑞珠扶了扶秦氏头上的钗子,笑道:“我倒瞧不出有什么不同,是奶奶心里总惦记着前头生病的事,这才觉得不好看了。依我看,正是这样才好看呢,奶奶没听过‘西子捧心’的故事?越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越是要有些儿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痛在身上,这才更美、更惹人怜惜呢。”
秦可卿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越大越没个正形儿,这里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越发拿我取笑起来了,以后听戏时,可不敢带着你了。”
两人正说笑,外头那婆子又进来回道:“奶奶,外头来人送这一季给丫头们的新衣裳,大奶奶不在家,她们便来请奶奶的示下呢。”
秦氏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瑞珠,你便替我去一趟,将数点清了,规格样式看明白,瞧着都没错儿,便来回我。”
瑞珠答应着,跟着那婆子出去了。
婆子知道秦氏这是在有心栽培瑞珠。
这两个丫头是她的陪嫁,又同她这样亲密,将来极有可能便顺水推舟地做了贾蓉的妾,摇身一变就是她们这些人的半个主子,婆子岂有不巴结的道理,所以一路嘘寒问暖不停。
瑞珠一路同她随口敷衍着,也没察觉两人一行早路过了往日处理这些事的小花厅,竟还一直往西北角儿上去。
两个丫头都出去了,屋里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成日被她两个在身边叽叽喳喳地吵着,如今静下来,倒有些不适应了。
秦氏环顾房间,布置、装饰无一不精美华丽,出入也有婢仆随侍、一呼百应,这般富贵舒适的好日子,真正是神仙难求。
可是自己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到底缺什么呢?
秦氏微微侧着头,努力想着。
她眼前突然浮现自己去荣国府探望琏二婶子时,看到她的女儿大姐儿笑着向自己伸出双手、要自己抱的画面。
温温软软的一个小身子,香香暖暖地贴在自己身前,跟着平儿的引导娇娇地唤自己“蓉大嫂嫂”。
秦氏感觉心里热热的,将她抱在怀里时都不敢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