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伸手揭开镜匣,从最下面的一格抽屉里拿出一把錾吉祥纹的小银锁,这是她预备给大姐儿的礼物。
她将锁拿起来,脸上现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小孩儿家用的东西真是小巧,小手镯、小衣裳、小鞋子,让人一见就觉得可爱得很。
这屋里若是也有个孩儿就好了。
她望向镜中的自己,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笑容。
秦可卿握着小银锁,心中愈发柔软起来。
可悄没声息的,镜中却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此时正半眯着眼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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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晴暖,苏州林家老宅一间典雅的客室内,一只小香炉内正燃着东阁藏春,温香袅袅。
贾琏倚着软靠,头一跌一跌地正打着盹儿。
自从荣国府接了林如海的信,众人都知道黛玉这一次南下意味着什么,所以贾母也格外心疼,又担心黛玉在南边没有靠得上的人,这才特地嘱咐了让贾琏送她来扬州。
这不仅是为了在事情办结之后稳妥地将黛玉接回京城,也是有让贾琏从旁协助、必要时替她主持局面的意思。
可贾琏这一次却显然没有发挥他本来应该发挥的作用。
甚至从他抵达扬州的第一天起,便进入了一场漫长的度假状态。
林家专门有人引着他游山玩水,又供给他一应花费,直将扬州、苏州等地名胜都走遍了,旁的什么事也不用他操心。
贾琏住在外面,消息也不灵通,只从下人口中知道林如海的病情有些起色,甚至有大好的意思。
贾琏初时还有些踌躇,后面便也任其自然了,林姑丈既然好了,那自然是好事。
京里总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自己又不缺花用,乐得在南边悠哉游哉地过一段安闲日子。
况且……林妹妹常年住在自己家里,好容易才得回来一次,便叫她父女好生相聚一回,这也是应当的,想来老祖宗若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说的。
如海大好之后,便叫陶兴等人作陪,亲自在府内设小宴请贾琏叙话,答谢他护送黛玉南下的辛苦。
贾琏见他形容儒雅、谈吐不俗,精神也健旺,哪里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心中也十分纳罕。
从前莫不是误诊了,哪里就有说得那般严重了?
如海却以酒敬他道:“来日还要累贤甥再送小女上京去,路远劳顿、不胜辛苦,余心有所不忍,贤甥请饮此杯,略尽我的心意。”
贾琏听他这话,似乎不日自己就可带黛玉回京去,谁知才过得半月,便传来如海病逝的消息。
事情急转直下,林家上下皆服缟素,让贾琏也不禁唏嘘起来。
贾琏本待从旁协助一二,谁知后面竟有扬州知府奉旨亲自来替林如海治丧,又有在地官员纷纷前来举唁,事事皆办得风光体面,哪里又容得下他贾琏插手,随唁既罢,便仍旧蜗居在房中。
待得扶灵到了苏州,也不过是又换了一处地方住着罢了。
他这会子睡得正香,却被外头的脚步声惊起。
贾琏睁眼看时,却是先前被自己遣回家送信去的心腹昭儿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林家的小厮,两人正合力抬着一只大箱子。
昭儿恭恭敬敬地给贾琏请了安,躬身道:“小的已照二爷的吩咐回了话了,给老太太、老爷、太太、奶奶们说了咱们这边的事,等过两日姑老爷的事情办完,跟着便启程回京,约莫赶年底前就能回去。奶奶听见说,便同平姑娘两个收拾了些衣裳叫小的一起给二爷带来。”
昭儿一面说着,一面便开了箱子给贾琏看。
本来没预料这一程会耽搁得这样久,贾琏的行装中便不曾有冬季的大衣裳。
如今行程既然绵延至年底,凤姐等恐怕他冷了,便预备了几样大毛衣服,还有下雪时穿的袖筒、斗篷等物。
在打点这些物事上凤姐向来周全,从不会出错儿,贾琏不过略瞧了一眼,就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拿下去。
昭儿阖上箱子,转身低声道:“多谢两位兄弟。”
两个林家的小厮点点头,向贾琏行了一礼,自抬了箱子去隔壁厢房安置。
贾琏睡意未消,神色慵懒,略整了一整衣襟,将束发的飘带理到一边,仍旧歪着道:“家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