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贾敏定了规矩,让她两人每月必得侍候两次,这才有了同老爷亲近的机会。
如海心里虽是觉得无稽,可他也懂得夫人的无奈。
整个时代便如一只套在众人脖子上的、巨大的套索,只要活着一天,便没有能够挣脱套索的人。
与其毫无希望地挣扎,倒不如顺势而行,只求少造些孽就好。
贾敏常带着两个姨娘拜佛求子,只愿林家能够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过了一年,苏氏倒真如愿给林家添下一个小少爷来,只比黛玉小一岁。
林家有了这两个孩子,也算是过了一段好时光。
全家人将姐弟两个捧在手心里爱护,两个孩子互相也极友爱谦让。
只可惜这个男孩儿生得也弱,才养到三岁上,便一病夭折了。
如海夫妻两个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又都强打着精神、不欲对方担心。
贾敏赏赐了两位姨娘许多东西,给苏氏的又独独厚上一倍,安慰她们来日方长。
如海却有些看破世情,自觉命中本来无子,强求也是无益,从此将此心彻底熄了,任贾敏劝说也是无用。
这两位姨娘倒并不是那一心争宠献媚之人,既然老爷不用自己两人伺候,她们日常便只跟着夫人。
待得贾敏也故去后,如海越发不进后院了,她两人便在自己院内过活,不肯惹是生非。
好在一应衣食玩器供应如常,她们倒也安闲自在。
一时间丫鬟引着两位姨娘来了。
两个人都是三十余岁年纪,做一样的打扮,皆是身服缟素,鬓边簪一朵白绒花。
两人来的路上想是还在哭,此时眼睛红红的,一见了黛玉,又滚下泪来。
苏氏生性温吞,拿眼睛只瞧着温氏。
温姨娘的性子戆直些,便将眼泪胡乱抹了,对黛玉道:“小姐,请您可怜可怜我们两个苦命人,我们不求别的,只求小姐不将我们赶出去罢。”
雪雁和秦雪给两位姨娘捧上茶来。
黛玉示意她们喝茶,一面温言道:“二位姨娘何来这个‘赶’字?”
苏氏和温氏互视一眼,又都看着黛玉。
黛玉看着她两人无助的眼神,叹道:“您二位在家里也有这些日子了,自然知道咱们家里的行事。如今我父亲丧期未满,若我这便着急发落他房中的未亡人,实在是愧对林家的家风了。我回家来这些日子,统共只去瞧过两位姨娘两回,且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也不曾好好说说话。今天劳动姨娘们过来,虽然的确是想就将来做些安排,可咱们慢慢商量便是,切莫着急。”
温氏看黛玉说得真诚,这才放下心来,拿起手绢胡乱拭了泪道:“商量?嗯,商量好、商量好……不知小姐心里是怎么一个计较?”
黛玉正色道:“‘贞节牌坊’是世间最无用之物,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却要用女子后半生的孤苦去换,实在是不值得。若有人还要去称颂它,那就更是愚不可及了。如今我父亲去了,姨娘们却还年轻,假使姨娘们想要离开林家生活、乃至有意改嫁的,林家皆遵其愿,绝不干涉,还要备上一份厚礼,以谢姨娘们这些年尽心侍奉我父母亲的苦劳。”
听到黛玉这样一个小女孩儿面不改色地说出“改嫁”等语,两位姨娘脸上都是一红,低头绞着手帕子只是不说话。
半晌,苏氏瞟了一眼温氏,温氏鼓励地点点头。
苏氏不自觉地也点点头,这才怯生生地开口道:“小姐,我不出去。只要让我留在府里,我不用人伺候,让我去做丫头也使得。我可以做针线的,如今家里的活计少了,越发不用使外头的人,我都可以做。”
温氏一听,马上接口道:“是了,阿云的针线活最好,我……我力气大,什么粗活都做得。我也不出去,我也做丫头。”
听她两人说得真挚,还有几分天真之气,黛玉不由得莞尔一笑。
她看看温氏,又看看苏氏,笑道:“两位姨娘莫要想得岔了,我并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想着,这些话也只得我来问才好,若是旁人来问,二位姨娘纵使有心,也不好开口的。如今我问明白了你们心里既然是不出去的主意,自当让家里好生奉养,岂有让二位姨娘去做丫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