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正打发贾桂吃饭,听见里面闹起来,忙叫丫头把哥儿带出去顽,自己则走进来瞧。
她倚在门外听了半晌,心里明白,便走进来笑道:“老爷原来在这儿。桂哥儿今日作了一首诗,连先生也夸呢,咱们这些下人看不懂,只知道一定是好的。哥儿拿了回来,只说要给父亲看,让父亲评点呢。才在前头等了半日,不想竟是错过了。”
雨村被她这样一打岔,倒也不好在这老妈妈面前继续发作,失了“做主子的体面”,便只冷哼道:“你们这些人,能懂得什么诗了!”跟着便拂袖出去了。
孙妈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走过去扶着娇杏,笑道:“太太怎么站在这里?”
娇杏握住孙妈妈的手,眼睛看向外面,低声问道:“桂儿在外面么?”
孙妈妈知道她的意思,便道:“我早让小丫头子领他到门口去顽了,听不见的。”
娇杏心中一松、脚下一软,半个身子都倚在孙妈妈身上,只是咬着唇、怔怔的。
孙妈妈将她扶到一边坐下,又捧了一盏茶来,叹道:“我常劝太太的话,都是肺腑的言语,太太只要做‘贤人’‘菩萨’,只是不听我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太太仍旧信她是个好的么?”
娇杏脸色灰败,含着半口茶,却半天也咽不下去。
她喉头一动,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咳嗽不止,就此便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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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将家中大小事务一一盘点理清,这日终于论及府内人口的处置安排。
普通的家下人等倒是容易,与如海有关的几位女眷却要费些思量。
头一位是泽芝,她原是贾敏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头,自贾敏病故,她便专心侍候如海。如海屋里虽也有几个小厮,但论细心、周到,均远不及泽芝。
秦雪看着名册上泽芝的名字,悄悄同黛玉嘀咕道:“泽芝姐姐人是极好的,可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父亲那个……那个啊……”
她这个想法不无道理,曾经在现代读过那么多小说,自然知道有“通房丫头”这个庞大的群体,之后结合在这里的几年亲身经历,更是亲眼见证了那些女孩子默默无闻的存在,所以有此一问。
黛玉脸上一红。
但这事确然是要问清楚的,若是有其事,那便要想办法给名分、给安置;若是没有,又是另一种安排了。
秦管家被请来,黛玉垂目问她,全然不似这些日子的果决。
秦管家不觉笑道:“小姐不必害臊,没有那样的事。夫人在时,那是一个‘女中豪杰’,便是连杭菊那丫头也是正经过了明路的,绝不会放着泽芝这个亲信没名没分地在屋里虚耗着。夫人实在是个很好的人,虽是个千金小姐,却也知道做女人的苦处。”
黛玉听见她说起母亲,抬起头来,目光中也是向往和温柔。
秦管家又道:“便是夫人去了后,老爷待人尊重,日常起居总是先唤韩坚、韩毅那小弟兄两个,贴身的事也不用泽芝。”
黛玉点点头。
秦管家叹道:“只是泽芝是个实心眼子,便是小姐有心放她,她也不肯走的。”
黛玉道:“泽芝姐姐从前是一心为我母亲,后来是为我父亲,没关系,总有一日她能想得明白、好好为自己活一回的。若是现在不愿去,家里总归还有些事做,便先做着。将来若是她想另寻出路了,姐姐便替我好生送她。”
秦管家答应了,想起另一事,便道:“方才说到韩家兄弟,我倒想起来,阿坚也罢了,阿毅那孩子小时候还好,这几年大了,用老人的话讲,倒有些‘差窍’的,不如他兄弟机灵,小心思却多,犯嫌得很,有些不妥当。前回我瞧见他欺负二门上的小子,我说他两句,他倒先攀扯人家。他的眼睛也不很老实,这样的人,是留不得了。若在从前,我们慢慢地教给他学好也罢了,如今我却没这样的心思了。趁着没出什么乱子,与他两个钱,也不拿他的错了,只叫他父母领出去另找事他做也罢了。”
黛玉道:“好,这也是难免的。这方面的事,一向是姐姐在管,单凭姐姐处置便了。只是,这一程子放出去的人,要格外小心他们的嘴,不可有什么不妥的消息走脱出去。”
秦管家道:“小姐虑得是,您放心,咱们自有法子,管教他们不敢胡吣的。”
将各处人员都清点安置妥当后,黛玉便命人将父亲的两位姨娘请来。
林如海为人如清风朗月,成亲后又与贾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妇二人琴瑟和鸣、相伴相知。
此情此景,如海本来无意纳妾。
可在封建时代,子嗣乃是第一要紧的事,主母更是其重大责任的主要负责人,若是置之不理,难免被人指摘,所以府里这两位姨娘倒全是由贾敏做主添的。
这两位姨娘,一位姓温,生来一副喜庆的笑模样儿,肤色偏黑、身材敦实,原是从林家的家生子里选出来抬的姨娘;另一位姓苏,容貌秀丽、体型微丰,温顺柔和但性格怯懦,是从外头买来的妾。
房里虽然添了这两个人,如海却并不如何热衷,也少去她们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