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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饭店离开后,唐逸枫和舒望一起回了唐观山家,也就是他们家老房子。
上次办销户拿户口本时来过,这次唐逸枫想把所有可能用得上的证件都带走,她不想一遍一遍再回来这里。
屋子里很久没通过风,暖气片烘得室内干燥憋闷,有些旧家具被捂出难闻的气味。客厅沙发上还挂着一件深蓝色旧毛衣,但到处都找不见一个酒瓶,唐逸枫上次回来就发现了。
他没再喝酒,没给自己喝出肝癌,他得的是肺癌。
户口本、房证、银行卡等都找齐,跟他的死亡证明放在一起,唐逸枫什么出生证和学生证她也找了,还没找到,不在客厅柜子里,也没在主卧柜子里。
“可能在我房间里,我去看看。”
唐逸枫在饭店发了一通脾气,在车上一路没有说话,再次开口时,像是又回到了在酒店里的那几天。
很平和,但没有生命力。
舒望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一路都很关注她,不敢让她自己待着,此时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去卧室。
看着她翻找书架,看着她拉开一层一层抽屉再合上,看着她从右手边最上层抽屉里拿出一包糖。
然后她就没动了。
唐逸枫手里拿着这包糖,看了很久很久。
玻璃纸外皮,水果味,她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
她翻过包装背面,扫过保质期和生产日期,过期一年了。
“你帮我找找吧,我有点累了。”她跟舒望这么说着,然后打开包装,吃了一颗糖,自己走出卧室门。
“好,那你在客厅坐一会儿。”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另外一层抽屉里,很显眼,舒望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出去时,唐逸枫没有坐在沙发上,她抱着膝盖,把整个身体都挤进沙发旁边的墙角里。
像是躲在地震时的活命三角区。
那颗糖来不及融化完全,被咬碎,被咽下,然后第二颗、第三颗接连被唐逸枫塞进嘴里,她想打开第四颗时,舒望拦下了她。
“别吃了。”
唐逸枫嘴里还含着那些糖碎,胸腔在上下起伏,两只胳膊抱着膝盖,手死死拽着自己裤子上的布料。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怕吃苦,也不怕忍痛,没想到到头来压垮她的是一包糖。
那种她以前最爱吃的糖,那种唐观山小时候瞒着妈妈偷偷给她买的糖,那种妈妈明知道唐观山买了,还会装作不知道的糖。
腻人的甜,齁得人心里发苦。
那些烫人的蒸汽再次涌出,这一次的情绪叫做后悔。
人生无常追悔莫及的那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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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被老师罚站了,回家很不开心,他就拿这个糖给我吃,跟我说吃点甜的就开心了。”
“我吃了确实就开心了……”
唐逸枫还缩在那里,她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控制不住地不断往下掉眼泪,一滴,两滴,逐渐流淌成溪流汹涌。
舒望在她身边蹲下来,一下一下抚摸在她脑后。
话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止不住,唐逸枫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地板,近乎自言自语。
“我问医生了,如果当初他不做手术,继续化疗,有没有可能就治好了,就算走不了路了,是不是也可能多活几年。”
“医生没有回答我,我就自己上网去查。有人说可以尝试做什么免疫治疗,情况控制住的话也许能延长三到五年,或者再久一点,都是有可能的。”
“或者,你说或者,他不为了省钱,选贵一点的进口药,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
她脸上已全是泪痕,那些蜿蜒的水迹一直漫过脸颊,渗入嘴角,咸味混着糖的甜,纠缠成一片不知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