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又凑近一些,慢慢帮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不知不觉自己也湿了眼眶。
“那层楼有一间病房里,也有一个骨转移的病人,他疼得每天都在喊,你说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他骗我说他是摔骨折了,也不给我看诊断书,我当时怎么真就信了。”
“如果我再多留意一点,多问问小姑,是不是就能发现不对劲。”
“他走之前,有一天,他睁眼了,看了我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说他那时有没有意识?他想跟我说什么?”
此时此刻,舒望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她好起来?说什么一切都会好的?她自己都觉得是自欺欺人。
“别想了。”
她只能抱着唐逸枫,用拥抱告诉她,自己还在这里,还陪在她身边。
可怎么能不想呢?唐逸枫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这些事情。
这个被所有人叫作老好人的唐观山,年轻时候供养母亲、接济弟弟妹妹,自家没钱也要硬帮,盼望着让全家都好。到了现在,弟弟妹妹日子确实好起来了,可谁又想着回过头来拉他一把呢?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走进鬼门关,多可笑又多可悲啊。
而自己呢,他唯一的女儿,也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
唐逸枫不停回想,这些年她对唐观山不管不问的,到底是因为妈妈的事有了芥蒂,还是自己当年看黄诗晴因为家庭放弃学业,觉得惋惜,觉得不该,所以潜意识里也把唐观山当做一个可能存在的负累?
他活着的时候他们没法好好相处,他死了好多天自己才掉眼泪,掉什么眼泪,唐逸枫觉得自己此刻的眼泪也虚伪至极。
她痛骂唐见川唐梅,更是在骂她自己。
“他们没管过他死活,我也没管过。”
唐逸枫喃喃自语,“我不知情,不是什么免死金牌,他死了,也有我一份功劳。”
她话语势头逐渐不对,舒望松开怀抱,双手捧住唐逸枫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
“你不要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他自己的生命,他有权选择坚持还是放弃,他选择这样离开,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
“可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唐逸枫声音哽咽,“我觉得他好残忍,他让我怎么办……”
舒望还是去揉她的后脑,“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别人帮不了的,就算你们是亲人,你也帮不了他。”
“你也不是没有管过他,你每个月都会给他寄生活费过去,手术过后每隔几天也会打电话,你不是你说的从没管过他。”
“不要这样说你自己。”
唐逸枫回抱住舒望,抱得很紧,那些淋湿的睫毛扫在舒望脖颈上,也刺在她心上。
“我去看了他的账户,我这些年给他转钱的那张卡,他一分都没有动。”
“我赚钱了呀,我赚了很多钱了,我应该让他每年都去体检的,这样是不是就能早发现了……”
就像舒望的家人长辈就是,每年都会去做全身检查,早点排查出问题,就能尽早干预,可她之前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让唐观山去做体检呢?
她明明赚到了钱,可她都用来干什么了呢,吃吃喝喝?出去旅游?买些无用的玩具摆件?
有种突如其来的愧疚感,像藤蔓一样攀爬勒紧她的肺腑,舒望不断安抚她,亲吻她的眼睛,说着这不是她的错,可那些话飞在耳朵外一句都进不去。
她不知道唐观山是什么时候把这包糖放在她抽屉里的,是两年前?三年前?还是在她发火离家的那个暑假?
那年暑假,她被舒望的爱情浪潮拍打得晕头转向,在北城暴烈炙热的阳光下享受爱与新生,那时她没想过该和她爸怎样相处下去,或许后来也不想去想。
这一场病症延缓七年才发作,让她在此刻才突然发觉自己的残忍和懦弱,她二十多岁的灿烂人生可以在北城从头来过,却把唐观山永远独自留在这间逼仄狭小的破旧屋子里。
客厅空调修好了,可她再也没有在夏天回过家。
这包糖过期了,她才终于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