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脚，再是腿，然后是手，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失。

“你能不能靠点谱啊！！”

他在脑海中发出无声的怒吼。

“你太慢了。”

下一刻，黑暗仿佛被撕开了一个缺口，祁澜被狠狠吐了出去，一头栽进水中。

他费力地将自己正了过来，浮出水面大口喘气，见手脚都还在原位，才略微放下心来，抬头看向四周。

这里依然是一片封闭的水域。

天花板和墙壁上贴着一成不变的釉面方砖，白得晃眼，干净到了诡异的地步，几乎让人错觉闻到了泳池里消毒水的味道。

白色的灯带下，一座足有数十层楼高的巨型人头像矗立在水域尽头，以一种面无表情的姿态俯瞰着祁澜。人像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大半个水域，在那极具视觉压迫感的庞大塑像面前，他渺小得就像浮在水中的一粒尘埃。

祁澜看不出人像背后具体是什么，只能从露出的白色砖面推测那里有一堵墙壁。他转身望向水域另一头，就见和人像遥遥相对的白墙之上，赫然洞开着一条明亮而宽敞的通道。

他正要朝通道游去，就听到了昼的声音：“去人像背后，快！”

那座人像让祁澜感觉很不舒服，但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游进了阴影当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一圈圈波纹从他身侧荡漾开去，起伏的水浪轻柔地拂过墙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就像来自梦境里的呢喃絮语。

釉面方砖上水光摇曳，一切都显得静谧而舒适。

睡意一点点漫了上来，祁澜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水域，水里漂浮着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宁静的水面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面孔，苍白的、宛如石膏塑像一样的脸，无机质般空洞无神的眼睛……

这不是那座人头塑像吗？

祁澜猛然惊醒。他抬头望去，就发现那座人像的脸部线条出现了细微的扭曲，似乎有一半的五官变成了他的模样，但一个眨眼间，那座人像又恢复了原状，好像他之前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阴影不知何时消失了，水面就和他的梦中一样明亮，清晰地倒映出那座怪异的人像。在荡漾的涟漪下，人像的嘴角似乎在蠕动，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狞笑。

祁澜甩了甩头，强行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睡意，加速向前游去。

透过水面的倒影，他看见两侧的墙壁如同活物般缓缓隆起——从眉骨的弧形轮廓，到鼻梁的尖锐凸起，一张张巨大的人脸从墙体表面浮现，对着他露出了僵硬的微笑。

身体变得有些沉重，祁澜骇然低头，就见自己的皮肤正在釉化成方砖一样光滑的表面。

他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让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一头沉入水中，不再去看水面的倒影和两侧的墙壁。

皮肤上的黑色纹路多少起了一点阻拦的作用，他赶在身体完全釉化前游到了人像的背面，看见了那堵被挡住的墙壁。

那堵墙上同样有着一条通道。这条通道和之前的那条截然相反，狭窄、幽暗，就好像水面消失的阴影全都汇聚到了通道深处。

祁澜拖着如同石膏像一般沉重的身躯，扑进了通道。

身体倏然一轻，接着就开始疾速下坠，重力调转了方向，使得这条通道更像是一口幽深的井。

黑暗层层褪去，视野尽头涌现出一线亮光，祁澜的下落只持续了几秒的时间。

他掉到了一块浮木上。

入眼是无边无际的深蓝，这似乎是一片海。天空呈现出一种毛玻璃般雾蒙蒙的灰色，空旷到让人有些不适。

海水起起伏伏，一浪接着一浪。这些浪并不大，祁澜从浮木上站起，看见了不远处其他随着海浪漂浮的木板。

这些浮木就是海面上仅有的东西了。

“不要落进水里，九点钟方向，去那块浮木。”

昼说完，祁澜却没有动。

他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不急了？”

在昼的沉默中，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看着远处的海面，继续说道：“你给我指的路，是错的吧。”

“在那个到处是海洋球的池子里，有一座平台，周围一圈始终是干净的，那座平台后的通道，才是真正的生路。”

“因为走的不是真正的生路，所以，没有你出手，我根本不可能活着走上平台。”

“管道外，你指的那扇窗户，就不用我多说了。刚才我掉下来的地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正对着海面，如果不是你在掉出的瞬间用某种方式制造了反方向的推力，我这时已经被淹没了。”

“从进入这一层起，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条，我走的每条路，都不是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