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琛脱下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钩子上。阮秋已经把塑料袋放在了厨房的台面上,正拿着菜刀麻利地切着什么。
屋子里是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汽在昏黄的灯光下升腾成一层薄雾。
“姐,饭快好了,等会儿别吃太快,小心伤口崩了。”他没有抬头,声音平稳,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关心,却又显得太过自然。
阮云琛“嗯”了一声,走过去倒了杯水,看着他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她发现,这个画面竟有些陌生。
不是因为不熟悉,而是因为太熟悉。
阮秋的动作利索干脆,丝毫没有犹豫。粥煮好了,他盛出两碗,放在桌子上,指了指座位:“姐,你坐。”
阮云琛拉开椅子坐下,低头喝了一口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了一下。
味道还是老样子,甚至连勺子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可阮秋的态度却好像变了。
他没有多余的调侃,没有半句玩笑话。和她的对话里,只有再普通不过的关心和嘱咐。他低头喝粥时,目光落在碗里,安静得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子。
“今天去胖子那边了吗?”阮云琛忍不住问道。
“嗯,看了下。”阮秋抬头,目光平静,语气也平静,“还好,一切正常。”
阮云琛低头舀了一勺粥,却没送到嘴边。她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没有。
阮秋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碗里的汤一口接着一口,像是全然专注在这一顿晚餐上。那种过分的专注,让阮云琛感到有些不自在。
她舀起的那勺粥放回了碗里,抬眼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停在他低垂的眼睫上。
等了好半天,还是没有等来下一句话。
“还有呢?”她终于开了口,语气有点不咸不淡。
“没有了。”阮秋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回答得干脆利落。
这下轮到阮云琛没话说了。
她的眉头皱了皱,像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她抿了抿嘴唇,低头继续吃粥,碗里的粥不知怎的,竟有些凉了。
饭桌上的气氛就这么停滞下来,像是一池被微风吹起的涟漪,扩散得越来越远,却始终平淡。
阮云琛咬了一口咸菜,却觉得有些没滋没味。她的目光扫过他垂下的眼睫,突然觉得他好像离她很远。
从未有过的那种远。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最近怎么话变少了?”
阮秋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绊住了,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抬起头,目光带着一点笑意:“A的话不是挺多的吗。”
阮云琛愣了一下,手里的勺子停在半空中。
A的话是挺多的,但全是关于任务和工作的,干巴巴得像一张报表。可现在他这么一说,倒让她一时间接不上话。
阮云琛愣了半晌,最后只憋出了一声轻轻地“哦”,又埋头喝起了粥,没有再说话。
没有人提起四年前的事。
那段记忆像是被强行封存在某个角落,蒙着灰尘,不允许谁去揭开。甚至连回忆的触角,都被无声地缩回去。
阮云琛不止一次想过,这大概是最好的方式——对两个人来说,都是。
可她也知道,这份强行维系的平和,是有代价的。
桌上的粥已经快凉了。
阮秋像是没发现任何异样似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收拾碗筷,把碟子端到水池边,动作熟练得让人挑不出错。
阮云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随意的,却又忍不住停留了一会儿。
水声哗哗作响,伴随着餐具碰撞的声音。阮云琛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从回来开始,阮秋就像变了个人。
说不上冷漠,但也不像以前那样直白。
那些曾经会毫无忌讳地说出口的情绪——无论是欢喜还是不满,如今似乎都被他刻意藏起来了,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边界。就像他的一举一动,都踩在那条若即若离的线上。
阮云琛察觉到这种变化,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阮秋,总是话多得让人头疼,无论是他去了哪家店、吃了什么菜,还是路过哪个公园,看见什么新鲜事,总能被他说出一长串来。可现在,他什么都不说了——不,是只说必要的。
她咬了咬嘴唇,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复杂。
目光无意识地扫向厨房,想找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洗碗的声音还在持续,伴随着水流的冲击,打在碟子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回响。阮云琛坐在椅子上没动,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
可她没说出口。
喉咙有点干,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阮云琛舔了舔嘴唇,想开口,却觉得嗓子发紧,最终还是闭了嘴。
从头到尾,阮秋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那份沉静让她觉得有些别扭,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旁观者。
阮云琛站起了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我去休息了。”她说。
水声停了。
阮秋擦了擦手,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去趟胖子那边,电话联系。”他说着,换上鞋子,拉开了门。
“嗯。”阮云琛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杯沿。
门轻轻关上了,屋里重新归于安静。
可那份安静里,却藏着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像是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戳了一下,又迅速隐没在空气里。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从徐七“失踪”那天开始,舆论就像被按下了某个隐秘的开关,逐渐升温。
最初只是几张模糊的截图、几段含糊不清的描述,夹杂在网络的噪音里,但很快就被敏锐的记者捕捉到,将裸贷背后的黑幕一层层揭开。
标题直白而刺目——《她只想读书,却差点失去一切》。
文章里的内容没有提及任何名字,只隐晦地提到了高利贷和裸照交易的操控者,影射着一个无形的庞然大物。
网民们义愤填膺,媒体的追问如潮水般涌向警方。
那些本该隐藏在阴影中的秘密,如今暴露在阳光下。短短几天内,几位受害者匿名发声,更多的证据开始浮出水面。
人们关心的,不再是这件事是否真实,而是背后的操纵者何时会被绳之以法。
宋祈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脸上是那种看不出情绪的平静。即便如此,眼神里的锋利却像一道刀光,轻轻扫过身边的人。没人敢先开口。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局面。
几分真,几分假,足够让大部分人迷失在其中——但这次不同。
媒体的声音太大了,几条线索串联在一起,逼着人不得不看,不得不重视。
十年前,宋祈还是游刃有余的。
那是个网络尚未全面铺开的年代,信息传播的速度慢得像冬天河面下冻结的水流。
他可以用一场车祸、一个意外,轻而易举地抹去所有的痕迹。人们的消息来源不过是报纸和广播,而这些渠道,他都能轻松掌控。
可现在不同了。
网络把人们的声音连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个热搜、每一条评论,都会在几分钟内传到无数人的手机上。
过去的“删帖”已经无法阻止舆论的蔓延,那些匿名的发声就像从水底浮起的泡沫,一个接一个地破开,露出背后的阴影。
宋祈——他没有预估到这一点。
A的情报系统比宋祈的触角伸得更远。
根据追踪到的线索,宋祈潜逃的十年里,活动区域几乎都集中在东南亚的边缘地带。缅国北部的一片偏远山区,是他的藏身地之一。
那里通讯落后,网络覆盖稀少,甚至连基础的公共服务都很难保证。他在那里,继续做着他的“生意”,远离国际的视线,靠着现金交易和当地的保护伞,隐姓埋名。
“在那种地方,舆论不会成为问题。”阮秋曾在一份简短的情报里这么写。
可问题是,他回到了国内。
阮云琛看着那些正在发酵的新闻和铺天盖地的讨论,意识到这不仅是宋祈的失误,更是他的盲点——十年的时间,科技的飞跃足以把一个藏在旧时代的影子,拖入聚光灯下。
他习惯了掌控那些落后地区的人与资源,却忽略了国内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人会变,社会会变。而宋祈,仍然抱着过去的规则,试图在一个全新的战场上继续他的游戏。
正如阮云琛所说,宋祈没有变。
好在他没有变。
好在他仍旧相信,只要掌控住人,就能掌控住一切。
阮云琛听着他安排手下布置新的对策时,脑海里回荡着那句“人是会变的”。
社会的变化是她最大的依仗,而宋祈的“稳定性”,是她最大的机会。
宋祈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马。
从最底层的小角色,到稍有权力的中层,甚至包括他最信任的几个人。
人总是需要一个出口的。
在宋祈的世界里,出口往往是用血与火来划定的。
阮云琛站在一旁,像个旁观者。
她知道裸贷事件已经撼动了宋祈的势力,她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开始。
徐七的“逃跑”曾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谎言,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手下“逃走”,宋祈开始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味。
阮云琛能感受到他的怀疑,但这怀疑就像悬在半空的刀,始终没有落下来。
警方通过舆论推波助澜,却也小心翼翼,不敢将战线拉得太长。
每一条新闻的放出、每一个细节的曝光,都是精密计算后的结果。舆论的高峰期必须维持,时间却不能拖得太久。否则,这张网就会失去它最初的力量。
与此同时,阮秋的行动从未停止。
从网络信息的收集,到关键证据的曝光,甚至是操控那些“匿名爆料”的流向,他都一一安排妥当。
通过伪造的证据链,警方得以掌握宋祈手下更多人的行动轨迹。某些交易被截断,某些账本被取走。这些看似无意的动作,实则是抽丝剥茧,为最后的收网铺路。
阮云琛知道,A的存在是她最大的倚仗,也是她最不敢面对的部分。耳机里传来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熟悉,熟悉到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透了他。
但此刻没有时间去想更多。
三个月的期限就像一座隐形的高塔,时间的每一滴流逝,都在为它加固根基。
宋祈没有做声,但他已经开始行动。
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轻易被动摇,舆论只是让他按下了更多隐藏的按钮。
他重新布置了手下的路线,加强了资金的流转,甚至安排了几次“敲山震虎”的小型示威。那些动作都精准而冷酷,却也间接暴露了更多的弱点。
这一切,阮云琛都看在眼里。
在舆论的声浪里,宋祈的名字从未被直接提及,但他一定知道,那种无形的压力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地盘。
他不得不更加谨慎,也因此,会有更多的目光落在阮云琛的身上。
三个月过去一半了。
宋祈的怀疑没有停下过,甚至在这段时间内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