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琛本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可事情的走向已经不是她能够掌控——甚至不是她能够预估的方向了。
不是阮秋,而是......宋祈。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灰蓝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在桌面上,将那堆未完成的文件染上一层朦胧的冷意。
她盯着桌上的一沓材料,目光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手里的笔却一刻未停。
胖子的网吧事件不是一场普通的流氓闹事。
他的网吧被砸了之后,像是一滴墨砸进了平静的水面,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最终模糊了边界。
阮云琛不是没预料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也没想到过,对方的动作会如此直白,直白得让人觉得毫无畏惧——就像一个从不怕暴露的猎人,随意地在草丛里挪动自己的陷阱。
她从胖子的嘴里听到那些不经意流露的只言片语,又在廖致远那里拼凑起了一张图,图上的每一笔线条都隐约连向某个她熟悉又厌恶的名字。
李成庆——或者说,王赖成。
一个老江湖,一个玩弄数字和账户的惯犯。
可王赖成的这些花招,阮云琛比谁都清楚。
这不可能是他一个人能玩得转的。
城北的桥头堡,那些灰色地带中的公司和账户,像是一场无声的战斗拉开了帷幕。
王赖成只是开场的棋子,真正的玩家还躲在暗处,看着每一个人入局,或者出局。
胖子那天摔了泡面碗,听完阮云琛的话后,不笑了。
他说:“阮妹妹,我有点后悔开网吧了。”
话里的调侃已经去了一半,剩下的全是心虚。
阮云琛靠着网吧的柜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从那里飘了过去,又在她脑子里定格。
她没说话,眼神垂下来,看到胖子手边的账本。账本上一串又一串的数字,像是一根根线,末端直通某个地方。
她没有深究。
深究了,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几天后,胖子的网吧又重新开了门,外面挤满了打游戏的学生。
和那些学生一起涌进来的,还有一些人,不玩游戏,只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或者盯着进进出出的人发呆。
阮云琛知道,那不是学生,也不是普通人。
更大的麻烦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一层层地打在城北的每一条街上。
李成庆的那些“合作伙伴”,开始明目张胆地在城北出现,空置的公司多了起来,仓库的灯光每到半夜亮得像白昼,巷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低沉的吆喝。
胖子的网吧,只是这些潮水中一块小小的礁石。
而也挺难得,警方确实注意到了。
阮云琛不是没想过,有些事情只要没人提,就能在时间里被搁置成一堆老旧的档案,积灰,再也没人翻看。就像五年前的和安堂案件,外表看起来已经尘埃落定,但尘埃下藏着什么,谁都不想问,也没人真敢问。
可这次......不一样。
资金报告送到了廖致远的手上。那是一份枯燥到让人想打瞌睡的财务追踪文件,可在他手里,却变成了案子新的风向标。
他盯着报告里某段异常资金流向,眉头皱得像快要结冰。他指着那一段,对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一句:“这条线,是给宋祈探的。”
——宋祈。
这个名字落在空气里,像是一枚钉子。
阮云琛听到这个名字时,胸口还是闷了一下,像被压了块大石头,又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划过。
这个名字曾是她世界里一片阴影的中心,她用尽全力逃离,却还是在这里,被人重新提起。
但奇怪的是,她的反应并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强烈。
或许是因为,宋祈的存在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生活。
金融犯罪本来不归廖致远的组管。他的组是扫黑,任务是清理街头巷尾那些看得见的暗流,而不是追查账户里藏起来的秘密数字。
可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突然拍了脑袋,将李成庆的案子并了过来,说是“金融与涉黑可能存在交叉”。
阮云琛想笑。
这是五年来她听过的最冠冕堂皇又最荒唐的理由。
警方真要认真追查,宋祈的名字在案子里浮现不止一次,可每次都像是故意被跳过,仿佛一提到他就会让结案报告变得不再那么漂亮。
现在倒好,忽然把案子塞进扫黑组的口袋里,似乎是想告诉谁,这条线索值得认真看看了。
廖致远翻完报告,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把文件随手搁在一旁:“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李成庆是个幌子。”
幌子。
这个词落在桌面上,像一滴油融进了水里,迅速扩散开来。
阮云琛知道他说得对——李成庆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淮龙,更不会单枪匹马在城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是宋祈用来探路的一枚棋子,而棋盘就在淮龙的这片灰色地带。
宋祈就像埋在地下的一颗种子,只等某个合适的季节,又重新生根发芽。他用李成庆的手,摸到了城北的灰色地带,摸到了胖子的网吧,甚至摸到了警方的视线里。
有人说,那里是一场还没开始的战争。
阮云琛想,那或许是一个局,一个宋祈设下的局,等着人往里跳。
问题是,这个局究竟是想抓谁,又能抓住谁?
“姐最近都好,就是经常加班。”阮淼淼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像蒙了层雾,听不真切。
“你暑假也不回来吗?”淼淼又问,“姐有毕业典礼哎,难得校外人可以参加的。”
阮云琛在客厅坐着,杯子里早就没有了水,她却忘记把杯子从嘴边拿开,只是怔怔地坐着,听着淼淼断断续续的声音,猜测着电话那头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淼淼咯咯笑了几声,又聊了些什么漫画的事情,随后忽地“呀”了声:“对了,姐姐今天回家了,你要让她接吗?”
阮云琛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条件反射地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踩着淼淼开门的动静,逃也似的钻进了屋。
淼淼拖着长长的音调“哎——”了声,又关上了房门:“她好像进屋忙去了。”
阮云琛松了口气。
毕业那天,淮龙的天气出奇的好,蓝天白云,阳光洒在人身上,像是被时间特意打磨过的一天。
阮云琛从人群中走过,穿着学士服,帽穗在风里微微晃动。
台下是稀稀拉拉的观众席,她一眼就看见了淼淼和胖子。他们挥着手,像是在迎接一场冠军的归来。胖子的嗓门大得吓人,喊得整个操场都能听见:“阮妹妹,加油啊!”
阮云琛看向他们,扬了扬嘴角,笑容却浅得像是没睡醒。
阮秋没来。
她没有期待,但还是忍不住想了一瞬间——也许,会不会,他突然就站在某个角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带着点委屈又倔强的表情喊她:“姐。”
可......他没有。
阮云琛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表情又恢复了平静。她转身走上了台阶,目光微微向前,像是专注于某个固定的点。
台上的仪式庄严又简短。校长念完了几句循规蹈矩的祝福词后,她低头接过了毕业证书。掌声响起的时候,她的嘴角又扬了扬,却没有多余的笑意。
她知道毕业意味着什么。
一切,才刚刚开始。
毕业前的这段时间,警方的动作比以往更频繁了些。
城北的小型帮派突然活跃起来,案件手法和和安堂的旧案有几分相似。阮云琛翻阅档案时,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场景,手指轻轻顿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回了过去。
胖子的网吧被用作了一次钓鱼行动。
那些看似偶然的资金流动被故意放大,像一根鱼线,钓出了李成庆的尾巴。
李成庆被捕的时候,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带着几分嘲弄。可真正让警方头疼的是,随着他的落网,他背后的线索却像被人用力斩断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警方似乎这个时候才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廖致远接手此案,理由简单又让人无法忽视:他是六年前“和安堂”案的主办警官,熟悉案件的每一处漏洞与复杂关系网。
他翻阅着新的案卷,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过。他把档案甩在桌上,对身边的同事冷冷丢下一句:“这些人,根本没打算藏。”
“没打算藏”,这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阮云琛从文件堆里抬头,看见廖致远神色阴郁,目光停留在某张照片上,像是在看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对手。
廖致远提出让阮云琛加入扫黑组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阮云琛把手里的资料放下,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听安排。”
“那就到我组里来。”他说完这句话,把档案合上,语气依旧平静,“和安堂的案子需要人手,你的成绩不错,任务不少,我批了。”
阮云琛知道他并不是徇私。
她的课业成绩在整个年级都算得上名列前茅,大三大四在派出所的实习期间,更是因为多次破获小型案件被评为了“优秀实习生”。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愣了两秒,随即迅速恢复了冷静。
“你确定?”她问。
“嗯。”他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甚至带着几分毋庸置疑的意味,“你比所有人都更了解这个案子。”
他的话,像是戳中了某根神经。阮云琛没说话,只是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着档案的边缘。
廖致远这么说,不无道理。
确实没有人比阮云琛更了解和安堂,更不可能有人比她更明白那些刀尖舔血的人,到底是在撒谎,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李成庆被捕后,警方的动作迅速而精准,像是怕错过什么稍纵即逝的机会。人一进审讯室,隔离措施立刻到位,连审讯记录的备份都被小心封存,像是在守护一件极其易碎的东西。
被捕的消息没传出去,宋祈失去了一个关键的代理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相反,所有人都知道,这才刚刚是开始。
李成庆对自己的罪证供认不讳,但对背后的存在却闭口不提。
“他在装傻。”阮云琛说,“他在......拖延时间。”
阮云琛甚至能想象到宋祈的反应。
宋祈不会急,他从来都不急。
他会等,等到警方的网收得越来越紧,等到他手里的每一张牌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他会用一种最干脆的方式解决问题——不留尾巴,不留证据。
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站在那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块玻璃,背后却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僵硬。
廖致远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