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琛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轻微颤动:“您怎么......”
廖致远当然察觉到了。
那个雨夜,九岁的阮云琛站在积水中,怀里抱着小小的姑娘,手里却紧握着染血的匕首——那姿势平稳得不像是个孩子。
她的脸半湿半干,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沿着鬓角滴落,模糊了她本就纤瘦的眉眼。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瘆人。
那不是干净的那种亮,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仿佛看透了一切,却什么也不打算说。
廖致远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站在雨夜里撑着伞,透过水珠模糊的镜片看向她。
他记住了她眼里的光,也记住了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嘴角紧绷成一条死线,像极了一个不肯求饶的小战士。
后来,案子进展得出奇顺利。
监控显示张庆发确实在事发前进入了阮启明的楼栋;刀柄上的指纹也清清楚楚,两组指纹:一组是张庆发的,另一组是阮云琛的。
张庆发在审讯中百般抵赖,可债务纠纷的动机和满墙的证据让他的反驳显得毫无说服力。
一切看似铁板钉钉,可廖致远却觉得不对劲。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重现现场:一个惯于暴力的高利贷惯犯,竟然会留下凶器;一个九岁的女孩,却能用如此稳定的姿势握着匕首?
张庆发在审讯中虽然否认一切,但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奇怪的闪躲,仿佛在回避某些事情。
廖致远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翻了阮启明的档案: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酗酒成性、家暴妻女,街坊邻里无一不对其嗤之以鼻。
妻子早逝后,他的名字还出现在几起酒后斗殴和借高利贷的记录里。每一次都是惨淡收场,每一次都让他欠下更多的人情债。
邻居的证词很一致:淼淼常常被饿得大哭,而阮云琛总是挡在父亲和妹妹之间,用自己瘦弱的身子为淼淼争取一口气。
这些细节交织在一起,像是拼图的碎片,逐渐组成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
阮启明死前似乎挣扎过,但并非出自人为的直接暴力。法医报告显示,他的死因是突发性脑溢血,而后摔倒在茶几边缘,撞击致命。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结束。
他的胸口共有二十八道刀伤,每一道都精准而狠戾,致命伤刺穿了心脏。这些伤口的特征明显与最初的意外不符。法医在伤口中发现的刀伤痕迹,显示它们并不是在脑溢血发作的瞬间造成的,而是在之后补上的。
刀柄上的指纹则揭示了更多信息:一组属于张庆发,另一组属于阮云琛。根据痕迹科的分析,张庆发的指纹分布在靠近刀刃的地方,而阮云琛的指纹却在刀柄的末端——像是仓促间触碰到的。
这是廖致远推测的核心。
“她摸过刀。”廖致远曾在深夜对自己的同事低声说道,“可她不是杀人凶手。”
他仔细拼凑着证据的每一块碎片——阮启明倒地、刀伤补上、张庆发匆匆离开的脚印,甚至还有阮云琛跑离现场的痕迹。这是一场混乱的拼图,而真相埋藏在混乱背后。
在廖致远看来,阮云琛的行为更多是出于恐惧和保护:她拔刀,不是为了反击,而是为了确认威胁是否已经消失。而张庆发的出现,则让原本的事故演变成了一起血腥的谋杀。
这个真相无法在证据上完全被证实,也无法出现在法庭上——但廖致远心里清楚,这个孩子藏着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深的秘密。她的冷静,既是自保,也是某种防线。
“也许你小时候不懂,可你现在应该明白,”廖致远盯着她,声音低沉,“无论是法医报告还是证据链,你的行为,都和杀人无关。”
阮云琛僵住,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中闪过几分戒备。
“你父亲嗜酒成性,控制不住脾气和行为。”廖致远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可反驳的事实,“那天的意外,和你无关。但有人刻意补上了血腥的尾声——你比谁都清楚那个人是谁。”
阮云琛没有说话,指尖微微收紧。她的沉默是一堵墙,冰冷而坚硬。可廖致远知道,这堵墙后,藏着一个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
阮云琛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喉咙深处像卡着什么,发不出声音。片刻后,她低下头,紧抿的嘴角松了一瞬,又很快绷紧。
廖致远盯着她的动作,心中隐隐叹息。他知道她在努力压抑那种被揭穿后的慌乱,却始终无法面对真相。
“你查的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他的声音放缓了几分,但依旧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枕边的、书桌上的,还有你那个随时带着的笔记本。你可以把它藏在淼淼看不到的地方,却不需要藏着掖着骗自己——你翻开那些书,是因为你在试图相信,正义可以为你们姐弟做点什么。”
阮云琛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掐进掌心,眼里却泛起了几分倔强的湿意。
“你愿意相信法律。”廖致远低声说,“只是没人教过你它能怎么保护你——法律永远是死东西,没错就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