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珍惜这段关系。
“我想你对我有何不满就直言告诉我,莫要在心里悄悄记一笔帐,然后就不容我反驳地,放弃我们的关系。”
陆歧真陡然抬眼。
他目光深深看向低头的她,只觉心口那股酸涩愈发浓重,好似一触即溃散的泪泡。
他忍耐着心口的不适,声音沉稳,问:“所以...今日你信了云渺所言?”
千秋尔睫毛抖了下,抬眸。
月光里,她长发如瀑,雪白猫耳的绒毛轻微颤动,圆溜溜的大眼在夜风中有种惊人的皎洁。
“我要告诉你,我谁都没信。”千秋尔直言,“你,与云渺,我谁都没信。”
“...什么?”陆歧真没想到是这回答。
“人知晓自己在说谎吗?自认的谎言就真的是谎言吗?如果你恐惧什么而不自知,你脱口而出的究竟是谎,还是真心话?”千秋尔轻喃,抚摸他的手指,“陆歧真,我不想理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我今日没信你的话,但我信你这个人。”
她将他的手摸上自己面庞,盯着他,侧脸偎入他手心,“我们相遇时,你的双眼就告诉了我,你是何种人。”
凄迷雨幕红花落,那人抱起伤痕累累的白猫,只单纯为一个生命在受苦而落泪。那双眼,那行泪,是千秋尔对他最深的认识。
谁也,无法撼动。
她的眼神、话语都太过洁白,陆歧真几乎是被这纯白烫到心尖,他仓皇收手,起身退后数步,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慌乱,定了定神,低头道:“我,我明日还有要事,先回去歇息了。”
千秋尔愣了下,弯眼笑道:“好。”
“尔尔、也、也早点歇息。”陆歧真颔首,紧捏着摸过她脸颊的指尖,离去了。
千秋尔注视他远去的背影,微眯眼捏住下颌,沉吟自语:“骗没骗到他啊?”
“什么谎言与真心话,给我自己都说晕了。”
她只是单纯判断不出陆歧真与云渺谁在说谎,毕竟这两人在她心底都为人不错。
-
陆歧真一路步伐不停回到屋内,没有点烛,他就坐在幽暗的床边,整个人垂眼静静呼吸。
片刻后,他仍没平复心绪,便捋起袖口,白皙的腕骨轻转,凭空现出一条骨片手链。
这手链平日被他以灵法隐蔽,其上骨片莹白,每片刻有模糊字迹,拿在手中稍一动作,便彼此簌簌响动。
陆歧真抚摸骨片,感受指腹下的冷硬,眼底慌张消散,复又清冷孤寂。
半晌,他弹指点亮烛火,从乾坤袋深处掏出本棕褐色簿子,探入自己的灵力解开其上禁制。
厚厚的一沓纸页,写满他狼狈走到如今的所有时光。
只是簿子前数百页与后面的字迹截然不同,像是出自两人之手。
【三月初五,今日,我又想自我了结,然一思及母父手足,便觉不可这般轻易离去,我今日所受屈辱,定在来日报于仇人之身。】
“大哥...”陆歧真哽咽,指尖留恋地摸过纸上字迹。
【二弟,不可动摇,不可放弃!定要为家人,为这万千无辜的平凡百姓讨回公道!】
【我这条贱命,若非这丁点信念尚存,早就自我了断去个干净,何必忍受这等生不如死的耻辱!】
陆歧真咬牙,泪水接连滚落腮边,呼吸颤抖着一页页翻过日记。直到日记上端正的字迹不见,新的一页由刚劲锋利的字迹取代。
【乾阳历三零三年,七月二十。
大哥,从今日起,你的意志由我继承。手刃仇人,再与你们团聚。】
【乾阳历三零三年,九月十三。
大哥,这一切太屈辱!你当年是如何忍下?!大哥,我只想死!】
【乾阳历三零三年,十月五日。
“让你从此恶心,谁也亲不了!”
我想死。】
【乾阳历三零四年,三月十三。
很痛。
我想死。
但怎么还活着。】
【乾阳历三零四年,九月二十。
“哪来的天命,我让你活,你就得活。”
我盯着他的脸,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木七在我怀中死去。】
【乾阳历三零四年,十一月八日。
既然侥幸活下来,就不可浪费这性命。
——这次,我会不顾一切。
绝不、
绝不再放弃。】
【乾阳历四一三年,八月十五。
杀了安州陈狗,他说出当年名单。】
...
陆歧真手按心口,眉眼冷然一页页翻过,感受胸腔下被千秋尔引起的奇异酸涩逐渐消散、平息。
他提笔,按着新一页的洁白纸面,眼底深黑,下笔锐利。
【乾阳历六一五年,十月六日。
她说的没错,我确实在心里悄悄记一笔帐——她到底是对我有恩的,我不至于让她太过伤心。
所以。
她最好如那小沙弥所说,趁早厌弃我。
毕竟我的命有限,时间有限。
她说不要轻易放弃我们的关系,可——
我与她...何来我们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