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大堂内寂静异常,针落可闻。
“嘶——”还剩的几桌客人兴奋地倒吸气,庆幸自己还没走。
陆歧真眼皮猛跳,这还是他初次识人不准。眼前这看着是个腼腆纯情的美少年,怎敢不分场合当众说出这种话的啊。
千秋尔回头,望向楼梯边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睁着水光粼粼的眼眸,鼻尖泛红,一眨不眨瞧她。
“你说什么?”千秋尔抓抓耳朵,满脸困惑。
云渺深吸口气,侧头看了眼堂倌。
那堂倌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倚在厨房边本是偷闲喝口豆浆,却被他的惊人言语吓得一口喷出,此刻还算会察言观色,捏袖口擦了擦下颌,便笑眯眯请客人们散去,闭了店门。
然众人并不远去,只将耳朵贴向门缝,企图多听点八卦。
云渺平息心绪,盯着陆歧真走来,站定两人身前:“这位陆公子方才找到我,让我勾引你。”
他露骨地总结出口,便将陆歧真所言细细道来。
千秋尔猫眼沉寂,一言不发听他说完,转头看向陆歧真:“该你了。”
陆歧真点头笑笑,晃了晃与千秋尔相握的手,目光温和凝向云渺:“小公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思慕的心是好的,可用的方式却不够上乘啊。”
“我与你所说分明是莫要勾引,不知你是本就嫉妒我在先,还是将心中所念脱口,竟听差了最关键的字啊。”
云渺瞪大眼睛,红唇张圆,听他每一句颠倒黑白,还将自己抹黑得前后退不得。
只他才发出辩白的第一个音节,陆歧真便转过头,略显哀伤地看向千秋尔:“尔尔,你怀疑我了吗?”
“倘若我真为报恩与你在一起,那么早在荒山初遇你将我救起时,我就应了你以身相许的话,作何还等到今日。”
他说给云渺的原就是与事实有差的托词,因此就算云渺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述,听起来也只像谎言罢了。
千秋尔眉头蹙起又舒展,与他静静对视良久,紧了紧相握的手指,力道捏得陆歧真指骨发疼。她抱住他手臂,没去看云渺,只对他微笑:“我们回家吧,安安。”
这是信,还是没信他。
陆歧真与云渺都想知晓。
两人才转过身,云渺顶着气红的脸喊道:“姓陆的,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无愧于她吗?!”
少年的愤怒掷地有声,因为极度恼怒,身体都在颤抖。
陆歧真微侧目,站在门前暗影中冷睨一眼他。
这疯兔子咬起人就不松口了!
如此看来,那表面锋利寡冷的段凌霄,比他还好对付多了,毕竟段凌霄那家伙就是个锯嘴葫芦,更说不出不顾场合的话。
两人还在无声对峙,千秋尔已拉开门,门外漫天的光亮涌入,午后风清云暖,吹起姑娘的鬓边的发。
她扯了扯他的手,笑盈盈道:“回家啦。”
陆歧真微愣,下意识拿余光瞥了眼云渺,可面前的女子只笑弯明净的眼,瞳仁水亮倒影出他。
从始至终,没看身后少年一眼。
-
摘星阁。
陆歧真走到楼下便似有所感抬头,只见金乌沉落,天空铺开大片橘红,金红色映上飞檐翘角,檐下风铃叮铃作响。
那姑娘趴在红漆围栏上,青丝披散,遥望天际,眉眼罕见有几分愁绪,发上的雪白耳朵抖动,双手垂落栏杆边,腕上金铃映衬白皙肌肤。
她好像格外喜欢在摘星阁趴着。
倏然,她垂眼,瞧见楼下的他便瞬间灿笑开,冲他伸手:“安安!”
“快来,我想你了。”
陆歧真愣住。
他看着她笑颜明朗的脸,不由想:今日之事,她心中难道对他没半分芥蒂吗。
“...嗯。”陆歧真心中晦涩,足尖一点,跃上七层露台。
他才落地,她就牵过他的手坐下,与他面对面,握住他两手,猫眼水盈盈看他,颇有些郑重之态。
“...怎么了,尔尔?”
千秋尔嘿然一笑,抿抿唇,瞧着地面道:“有件事我始终憋在心底不敢问,思来想去,还是与你诚实道出吧。”
夕阳沉下,灿金色的暮光逐渐收束转而阴凉,有风拂面,将她鬓边一缕发吹过唇前,她似乎想抚开那缕发,然又实在不想放开他的手,才提腕又将手沉下去,与他紧紧握着。
陆歧真注意到她这些小动作,十分感到她对自己的在意,心口酸胀的疼,只想速速离开此处。
这时,她开口了。
她含笑看他,声音很软:“安安。”
这才不是他的乳名,他只是不想她以亲昵口吻喊自己的真名,便随意丢去了个假的。
“安安,我与你说哦。”千秋尔笑望他,“从红喜客栈出来后,我与阿段到你家,那天就是在这里,我决定给你写情书坦白心意的。”
晚风习习,她鼻尖泛红,声音已经微哽,眼睛却笑得那么温柔。
“就是那天我说让你一起看星星,你婉拒了,但那时你虽是笑的,我却仍觉着你生气了。”
“你是对我生气了,对不对?”千秋尔晃了晃他的手,问话时稍歪头。
陆歧真不知她为何提起这旧事,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他微笑,半真半假回答:“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冒犯。”
自然生气了,气得有一瞬想杀了她。
“但我那时也向你说谎了...”说到这,陆歧真恍然猜到她的用意,她莫非是以此提醒他,他在她这里是有现成谎史的吗。
千秋尔却摇摇头,捏了捏他修长的指尖,察觉有些冰凉便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住,下意识小声嘟囔:“安安体温好低,冬天怎么办呢...”
她又抬眼看他,“我想与你说的,不是这点。”
“安安,我时常口无遮拦,但我想跟你解释我自己,我娘亲在我还是幼崽时就离世了,我从小都不忌惮随意提起亡故的她,所以。”
“所以我疏忽了,忘记人族对亡者更敬畏珍重。”千秋尔抱歉地看向他,就像她与桃伯桃可以吊儿郎当提起彼此死去的娘亲,却不代表陆歧真也就该如此。
“我说想看星星,是想跟你趁机谈心,却忘记彼时的自己与你关系疏离,还不是可以冒昧亲近的关系。”
陆歧真良久失语。
他凝望面前说完便垂头,却始终牢牢握他双手的姑娘,素日寒凉的指尖在她滚烫的掌心内逐渐发热,有了她的温度。
而她的话,又何曾不是将温度送入他的心。
片刻后,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唇瓣轻启:“尔尔,为何会...突然与我说这些?”
千秋尔看着他的手,白净分明,指尖削细而秀丽。
——她好不容易才握住这双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