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惊魂,天光已亮,身子亦疲惫极了,任荷茗依旧是回到薛钰未成年时在宫中的居所清濯殿居住,简单收拾洗漱了一番,丹芝便悉心为他诊脉,良久道:“虽然有些心神紧张和奔跑颠簸所致的胎象不稳,郡王君的身子倒也没有大碍,此时此刻…奴才便是劝郡王君不要多思怕是也难,只是请郡王君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一定要善自珍重。”
一旁的如意含笑插嘴道:“若是有什么所需的药材,便是天材地宝也不稀罕,还望这位哥哥告知。”
丹芝瞧他一眼,淡淡道:“也不须什么特别的,教太医院熬些桑葚红枣百合汤来就是。”
如意点点头,笑盈盈下去了,而后他们定下由丹芝与凌霜守在外间,紫苏和如意暂且去休息,后半夜换班,小昙则在内室陪着任荷茗。
小昙早已收拾好了一切,只是依旧在榻边魂不守舍地整理着锦被,日轮初升,清淡的秋光从窗户透进来,照亮他清秀莹白的小脸,照着他眉间聚拢着的轻愁。
任荷茗拍拍床榻,道:“上来陪我睡罢。”
小昙微微一怔,道:“奴才不敢。”
任荷茗轻叹道:“你与我之间,怎么还计较这些。何况,你上来陪我,我也安心些。”
小昙犹豫了片刻,上了榻来,轻轻道:“小郡主可要好好的。”
任荷茗瞧着他的眼神,微微笑笑:“你摸摸呀。”
见小昙犹豫,他又说道:“摸不坏的。怎么?非要做这孩子干爹才肯摸么?”
“奴才…”
他又要说不敢,任荷茗便逗他:“难道是要我认了你做干爹?”
小昙这才忍不住笑了,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任荷茗的腹部。任荷茗知道小昙心中的忧虑,但他也并没有一个好的答案给小昙,他甚至希望小昙不要问,可是他也知道,即便小昙不问,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终于,小昙轻轻地道:“王主会及时回来的罢。”
任荷茗轻轻答道:“嗯。”
“那么阳陵王…会怎么样呢?”小昙问他。
“我不知道。”任荷茗答道,“大约很难活下来。”
“那么朱杏会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任荷茗再次答道,“但薛镝曾经亲口承认他是她的通房,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和薛钩的君侍们一样,被关在宗人府里。”
他们今日都亲眼目睹了咸安帝的绝情,建陵郡王和郡王君明显与谋逆没有牵扯,甚至是平逆之人,咸安帝却还是将她们无情地关入了宗人府,朱杏的下场很难比她们更好。小昙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很慢很慢地吐出来,低低地道:“公子将他送走的那一日起,小昙便时常担心会有今日。兴陵王也好,阳陵王也罢,无论谁输谁赢,恐怕都不能相安无事,到时候,我只怕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小昙说着,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任荷茗:“公子,我总觉得,是我做错了。朱杏从前同我说过,他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奴才,不甘心像公子这样高门显贵的出身可以嫁给皇女们,而我们这些奴才只能嫁给寻常商贾、管家,是我觉得他这样说不好,所以才叮嘱他不要同公子说这样的话。现下回想,若是公子早些明白他的心思,早些同他谈一谈,也许便不会是如今这般…”
任荷茗笑了笑,道:“怎么是你的错?只是这世道原本就不公,也未必我就能做些什么。”
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又道:“这世道把人分了三六九等,也不得不把人分作三六九等。虽然不是我所分,却是我占了其中的便宜。人想要往高处走,原不是错,使用正当的方式爬不上去,自然就会想要使用阴谋手段。只是,他既然做下这样的因,便有这样的果。若说有什么可惜,便是,他原本可以走更好的一条路。”
朱杏是奴才不错,但他是任荷茗的奴才,跟着他一同看书,习字,经世,历人。如果不是被薛镝一时的皮相和所谓的温柔所迷,他本可以走上更好的一条路。如今为薛镝通房的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就算薛镝胜了,以她的心性手段,皇权究竟有多少在她手中?百姓当真愿意奉她为主?朱杏想要的,就只是翻身做个主子?他真的能得到吗?
不过,都无所谓了。
像过去那样,怕冷的日子里,三个人一起蜷在床上,偷吃糕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