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过,她只喜欢我,身边的那些男子,遣散了也不可惜。”他说着,双眼出奇地发亮,亮得让任荷茗害怕。然而,遣散夫侍是咸安帝下令,阳陵王不得已而为之,她竟然还拿这个来骗朱杏,任荷茗只觉得可笑至极。
任荷茗问他:“若是真的喜欢你,怎舍得让你做这样的事?”
朱杏反唇相讥道:“公子为兰陵郡王奔袭千里求粮,难道就安全了?公子不是说,若不如此,便不能并肩而立么?”
“正道为民,与阴诡之事岂能相提并论?”
朱杏着了魔似的辩解道:“皇室斗争本就如此。走向最高的位置,怎能不两手鲜血,踏过满地白骨。她手中杀孽,比兰陵郡王要少的多!何况,她若能坐上皇位,我…我的将来,自然也能好些。即位之前的难关,我陪着她渡过,自然也算是,从凤之功。”
任荷茗忍不住笑了:“好好好。且不说后宫中出身贫寒的君傧,有几个日子过得好的,单说你曾经为她做过暗探,知道她曾经陷害自己的父后,甚至想要杀死自己的妹妹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有几个女人成了大事之后,真能容得下你?”
朱杏脸色倏然苍白,似乎要说什么,但任荷茗打断了他:“你虽然害我,但我还是有心要帮你这最后一把——你自己想想,那一日的伏杀,有人着心要留你性命么?”
朱杏脸色越发苍白,嘴唇微颤,没有说出话来。
任荷茗说:“好。就算那一日是底下人出了什么差错,或者阳奉阴违,或者忙中生乱。”听到任荷茗说出的理由,朱杏的脸色好了许多,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任荷茗却没有停下,“前几日我试探你,骗你要封你为兰陵郡王侧君,容你跑出去向她求救,她可理你了吗?我给了她犹豫的时间,反悔的时间,整整一夜,次日让马车一路将你送到了宗人府门口,又将你带回来,她可有去救过你?这些日子我将你关在府里——这日子可不短了罢?她可有来看过一眼、问过一句?我现在若是将毒酒摆在你面前,”任荷茗说着,将酒杯斟满,重重放在他面前,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在石桌上染出深迹,“你可就真要死了!她可有来救你?口口声声说爱你,只取不予,这就是她对你的情意!这样的人,你可死心吗?”
朱杏猛地摇一摇头,道:“镝娘她,她只是识破了那本就是你的试探。”
任荷茗停顿住,须臾,淡淡道:“是么。”
心底只余一片苍凉。
他明白,朱杏未必不知道任荷茗说的有道理,但这个道理他不能认。朱杏想要翻身,想要做人上人,可是在眼下的世道,他身为男子,依靠自己是不可能的,只有选择一个好妻君。朱杏已经为薛镝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不能认清薛镝的无能残忍,更不能认清薛镝对他并无真心。
任荷茗低垂下眼,道:“既然你这样想,那我就成全你罢。”
说着轻轻一抬手,有人送上来一件颇为精美的粉红色嫁衣并一份不算太薄的嫁妆。任荷茗淡淡道:“我曾答应你,来日你嫁给自己的意中人,我会送上一份嫁妆,为你送嫁。今日是薛镝封阳陵王的大喜日子,正好,我便将你当作礼物送过去。朱杏,往后的路,你好自为之。”
朱杏看见那件粉色的嫁衣,脸色一下子雪白。
任荷茗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为自己斟满,紫苏在一旁含着讽刺的巧笑道:“我们也是没办法。如今阳陵王新封亲王,这王君的位分,实在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总得是徐太师公子那样的人物罢?郡王君要送朱杏公子去阳陵王府,只能是以小侍的身份送去。”
皇室讲究,娶纳之时,正室方能着大红,尊贵些的侧室可着偏红,其余则大多着橘红,似那般最低等的小侍才着粉红。任荷茗淡淡抬眼看朱杏,问道:“如此,你还要嫁吗?”
朱杏忽然扬起个明亮的笑容,道:“奴才谢郡王君成全。”
任荷茗又看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没有用。他仍是要去撞那南墙,哪怕要撞得头破血流,不去撞一撞,他不肯甘心。而任荷茗,朱杏依旧恨他,甚至更加恨他。朱杏不甘卑微的命运,任荷茗懂得。甚至若是为了反抗这命运,只能走上歧途,任荷茗也理解。只是,任荷茗真的觉得他选错了人。他既然深恨自己不被人上人当作人,又为何偏偏要选那最不把人当人的人上人依附?说到底,他也并不是渴望被人当作人,而是想要做那不把人当人的人上人而已。
朱杏决然转身离去,小昙已然泪流满面,任荷茗赶忙掏帕子出来给他擦,一旁的青荇轻声道:“郡王君如此轻易放过了他,不怕下头的奴才再生异心?”
任荷茗道:“那怎么办,先杀了再大卸八块?”
青荇也是哑然。
任荷茗摸摸小昙的脸安慰他,随即向着青荇淡淡道:“眼下是兰陵郡王府的非常时期,比起将有异心的那些人用恐惧和威压强行留下,还不如摆明态度,把想走的人好好地送走,身边也好清净一些。”
青荇听后,端然道:“郡王君英明。”
紫苏和小昙与他对视一眼,一同道:“愿跟随郡王君。”
任荷茗只淡淡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