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舟合一合眼,道:“陛下富有大晋四境,四境之内,皆是陛下臣民。侍身虽然只是一介男子,妻君却是大晋忠肝义胆的将军,耳濡目染,侍身自然明白,为大晋的安宁,莫说独子,便是自己的性命,也绝不可惜。”复又叩拜,“长安军之忠心,幽云州之忠心,还望陛下明鉴。”
咸安帝本是要找父子情深难舍的理由将薄凤和留下,却被萧继后和林隐舟打岔到了幽云忠心的话题上,此时再不点头,便在外人面前显得有些尴尬了。她又看一看任荷菱,似乎还是觉得任荷菱生得更美些,不愿拂了他的心意,叹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就封薄氏凤和为昭宣公主,赐为沧瀛世女君。其先母薄紫荆追封一品异姓大将军王,其父林氏封怀昭公主,程星杰嘛,也加封从二品柱国。”
贤恪公主是咸安帝亲生,丽硕公主虽说是二嫁之身,但更是咸安帝的嫡出公主,而昭宣公主只是寻常臣子之子,为了不显得太过厚此薄彼,咸安帝自然会大肆加封昭宣公主的母父,从此之后也会以皇室礼善待林氏。
蓝溪世女笑盈盈地拜道:“谢陛下隆恩。”
薄凤和也拜道:“谢陛下隆恩。”
林隐舟停顿了片刻,躬身拜时,声音微微颤抖:“谢陛下隆恩。”
任荷茗想,天下男子,少有不惧怕和亲出塞嫁与异族人的,然而薄凤和的脸上却只有轻松的笑意,因为他用自己的婚事为他的父亲换取了本应得的名位,换得了他的父亲与父亲的父亲相处的机会。那种笑意让任荷茗觉得羡慕——那是他不会体会到的,因孺慕亲情所生的快乐。
而林隐舟,他得回了公主的名分,从此之后可以出入宫廷,陪伴周太后身边,只是这一切是用他此生难以再见自己的儿子换来的,不知他如今是什么心情。
咸安帝与美人失之交臂,多少有些不乐,这时候,却见乐府安排上来的是红旋舞,咸安帝看了一会儿,目光也忍不住有些迷离,至舞毕,也未回神。
“最擅此舞的,终究还是父君。”郁陵郡王说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将酒杯扣在桌上,起身拜道,“母皇,父君病重,还请母皇容儿臣将父君接到府上奉养。”
她拜得郑重,紫红的皇女吉服散在地上,仿佛一朵委地的花,咸安帝却黑了脸色,祥贵傧之母、礼部尚辅朱多研斥道:“郁陵郡王说的什么胡话!皇帝非薨,君傧不得出宫!”
郁陵郡王冷冷看向她,道:“前朝有过旧例,齐王就藩之时,就曾携其父同往。”
“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朱多研怒斥道,“那时分封制尚未废除,齐王就藩之时,武帝还活着,就将其父封了齐国太后,允许他同往,本朝没有这样的规矩!陛下还活着,自然不可能封太后,将君傧放出宫去,更何况戚氏还是陛下亲定的罪君!郁陵郡王何等不孝,怎能不称罪君戚氏,口口声声称罪人为父君,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也知道是前朝的旧例!”咸安帝勃然怒道,抓起酒杯就向郁陵郡王砸去,方形酒杯的一角擦破了郁陵郡王的额头,顷刻便流下血来,“逆女!”
郁陵郡王被砸得偏过头去,回过头来时,双眸阴鸷却明亮得吓人,她响亮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朗声道:“母皇,儿臣这辈子没有求过您什么,父君千错万错,终究是儿臣的生身父亲。儿臣只求您让儿臣将父君接回府上医治。”
冷宫罪君,自然是不能轻易得到太医医治的,废惠贵君戚氏作恶多端,险些将萧继后连带陆恩君及薛钰和任荷茗一并害死,得什么样的下场都不可怜,但见郁陵郡王如此卑微诚挚,还是令人动容——即便是恶狼与恶狼之间,也有真实的孺慕之情。
咸安帝冷冷道:“今日当着外宾,便当你没有说过这些话。还不退下!”
郁陵郡王僭越,恐怕是逃不过重罚,咸安帝只是不想当着小燕支和沧瀛国的面丢人罢了。
只是此时此刻,任荷茗莫名感觉到郁陵郡王心中已经没有了这些得失,她抬起头时,那双眼冷到了极点:“母皇,儿臣不孝,还望母皇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