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人相偕入宫,虽然依旧要守礼,须得一前一后有半步距离,但偶尔与薛钰说三两句话,任荷茗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愉悦。
走到慈宁殿外的宫道上,只见一位华服宫君款款走了出来,那男子一步步将牡丹紫刺绣裙子荡出柔波,衬得镶同色滚边的翡翠色广袖衫子端然好似沉璧,衣衫上花开锦绣的纹样当是苏绣,光洁鲜丽,妖艳盛开,漆黑光亮的发髻中一簇簇蔷薇晶石闪耀明艳的光彩,却是比不得他精致美艳——他瞧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眉眼妖媚狭长,似秾丽盛开的碧桃花,一顾一盼,都牵动人心肠。任荷茗只隐约觉得此人看着眼熟,却想不起为何眼熟,心中想:瞧他服色,起码当是傧位往上的君傧,宫中何时多出了如此年轻美貌的高位君傧?
那君傧上马车离去,任荷茗与薛钰方走到慈宁殿门口,薛钰见他看向那君傧离去的方向,猜出他不认得方才的宫君,轻声道:“那便是惠君。”
任荷茗一怔,道:“惠君?郁陵郡王的父君…惠君戚氏?”
薛钰轻嗯了一声,任荷茗犹是震惊:“从前总听人说驻颜有术,却从未见过谁真能逃过岁月匆匆,今日见着惠君……这瞧着可也太年轻了罢?”
难怪这些年来,即便戚家覆灭,关于戚惠君是祸国妖精的传言仍然不曾彻底熄灭。难怪当初戚家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过,咸安帝还是因他的身孕留了戚惠君一命。难怪家族失势、多年无宠,郁陵郡王于皇位还是有一争之力。难怪早在潜邸之时,咸安帝会对戚惠君那般宠爱,使他生下长女,定贤皇后更是被逼得不惜杀父夺女也要用女儿稳住正夫乃至中宫之位。
薛钰望着戚惠君离去的方向,淡淡道:“钩姊说服母皇,将幽云州没用上的赈灾粮退回了户部,换作兵部另派军粮给常景军,再加上幽云军大胜燕支,钩姊又负责犒赏幽云军,算来,军功反而要在我之上。母皇忽然下旨令惠君协助忬贵君办理除夕宫宴,宫中人人都说,惠君这是要复宠了,父傧也说,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得就要旧情复燃。”
“可是…”戚家虽然有罪,但上下尽数死于咸安帝一道旨意之下,戚惠君竟然也能对咸安帝笑脸相迎?任荷茗想问,却不能问出口。
“他还有女儿。”薛钰只这般淡淡答道,“宫中的男子为了孩子,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膝下有皇女,更何况是长女,自然是一重指望,只不过,薛钰话中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只是任荷茗没有听明白。他默然看了一眼戚惠君远去的方向,随薛钰步入了慈宁殿。
慈宁殿中,周太后正坐在窗下,几案上一方木盘,其中一件大红万寿图吉服,周太后正轻轻抚摸着其上绣着的各种寿字,听见通报薛钰与任荷茗两个来,不由得抬眼含笑望来,眼中波光温柔,如绵柔的春光。众人皆知周太后是喜欢任荷茗的,不论这喜欢里有多少是场面上的,任荷茗总觉得是有一分真心的,周太后见了任荷茗和薛钰,拉着任荷茗坐到他身边,道:“你好些日子不来,哀家这儿仿佛都冷清许多。”
任荷茗笑道:“皇祖父说的哪里话,陛下纯孝,皇祖父宽容慈爱,宫中君傧又有哪个不敬爱您,几位郡王君哥哥向来也常常陪伴您的。”
周太后与他也不遮掩,叹道:“想见哀家的,宫傧们大多是打着算盘来的,哀家不爱见,镇儿和钥儿家的倒是常来,钰儿回京后也常来请安,只不过她是个锯嘴葫芦,不知冷不知热的,想来也不少委屈你。”
兴陵郡王君人很和顺,但算不上口舌伶俐,朴慧质除了心性赤诚,其他就不必说了,其实任荷茗和他们聊天玩耍倒也是愉快的,但他们俩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在周太后面前往往拘束,只求少说少错,难免闷了些。至于薛钰么,任荷茗瞧她除了对着自己偶尔油嘴滑舌,对着旁人都沉默是金,想想也觉得周太后处身深宫,十分寂寞。
于是他挽着周太后的手臂故作委屈地道:“说来说去,太后主子是变着法儿地说荷茗话痨呢。”
周太后笑得开怀,指着桌上的糕点道:“说得这般苦兮兮的——把这碟核桃糕端下去,浇上槐蜜再赏给他吃,给他吃些甜的,好多说些甜言蜜语给哀家听。”又拉着任荷茗的手道:“这核桃糕是僖傧的手艺,你定然喜欢。”
周太后年纪渐长,御膳房和许僖傧早几年往慈宁殿送的糕点便不大甜了,而周太后对福陵王君百样好,却很担心他甜的吃得太多,复犯孕期曾得过的消渴症,是任荷茗常来之后,周太后才偶尔让送来些全糖的点心,更让人备下了些槐花蜜、桂花蜜的调味儿,这样便是专给周太后的点心,也可赏给任荷茗吃了——还是任荷茗来之后,又引荐了王留为福陵王君诊治,福陵王君才能偶尔跟着蹭上一些甜的,说不得福陵王君与任荷茗格外亲厚也有这个原因。
想到此处,任荷茗问周太后:“今日怎么不见福陵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