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楚惊蝶蜷了蜷手指,穿堂而过冷风掠过医院的走廊扑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这是最后一次复查了。”温柔的虚影不知不觉笼罩在了头顶上方,来时伴着清浅的、温和的茉香,“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突兀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尴尬的大惊失色,她和纪羽像两个不相干却又在同一屋檐下避雨的人那样,交谈或沉默——不知何时起她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几缕不曾被任何人捕捉的寒溅在医生的身侧,荡开一阵细密的凉:“小楚……”
啊。
“还在为我感到不开心吗?”
饶了我吧,楚惊蝶想,饶了我吧。她深吸了一口气,纤巧的鼻翼微微耸动着:“没有的事。”
“我只是在高兴自己终于要痊愈了。”
言罢,晃了晃绑着绷带的脚腕:它是那场车祸中唯一顽固的受害者。医生这回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从柜子里取出了药酒。
不安的预感在她俯身的刹那涌了上来,女孩下意识往病床上倒了倒,殊不知这样更是方便了对方接下来的动作——“乖。”
“别动。”纪羽单手扣住她的踝骨,掌心的温度顺着筋脉一路烧上来:“很快就结束了。”
不容抗拒的姿态。愈合的伤疤在那滚烫下不停颤动着,旋即是尽数脱落的痂、稍稍增生的痕……她以指为尺丈量着她曾遭受的苦难,好像如此便能触碰到对方凝固的痛苦一般。
“还疼吗?”
楚惊蝶便摇了摇头,微末的挣扎成了高塔上的玻璃:少年人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医生忽地笑了一下。
“小楚。”
碘伏浓烈的气息在半空中炸开。
“你知道自己在感到不安的时候会咬嘴唇吗?”
女孩愣住。
“就像现在这样。而当你感到尴尬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皱眉。”
“不可能”——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紧接着便发现这样的恼羞成怒恰恰证明对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她的表情瞬间空白了。
“你其实可以不用一直笑的。”纪羽忽地抬起头来看她,从容的面颊上是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神色、不,她的确看穿了:“生气了就撒泼,委屈了就抱怨,痛了就哭一下。不用担心这么做会被人讨厌,因为你永远拥有放纵的特权。”
“在我这里,你可以任性点。”
楚惊蝶没话说了。今天分明有雨,天气也算得上糟糕,可怎么就有一束孱弱的光落在了她疏离的眉眼上,像水流淌过遍地干涸的河床、泥沙翻滚之际卷出其下隐隐的哀伤……“值得吗?”
“嗯?”
医生显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我说,这样值得吗?”言语的方向像不可预测的风暴一样盘旋而出,任务员的指节泛起了白:“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到底值不值得你这样对待呢?”
我这样的人值得你的体贴与呵护吗?
纪羽顿住。她承认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问题,楚惊蝶就像她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般扎根在骨肉里、而这骨肉不可失去。可是这样离开就好了吗?她询问着自己,最想得到的那个人至此再见不到了,这样也可以吗?
无法言喻的遗憾猛地压住了她的心、她猛地站了起来。“不要问我这种问题。”她摘下医用手套死死地、死死地扣住了女孩的肩膀,“我从没想过放弃这种事情。”
【纪羽不是第一次用如此爱恋的目光打量起对方了,她的视线密密地摩挲着她的眉骨、鼻子、上唇以至于是蔚蓝的颈侧——】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会爱上这副属于蝴蝶的身体、好生漂亮的姑娘,胜得过三分之二的维纳斯,却比那画中人更温暖鲜活。】
【我会爱她很久,而当空教室中那人明丽且生动的承诺混着雨声砸下来的时候,纪羽这么想。比任何人都久。】
承诺?
楚惊蝶从世界剧情中抽回神来。当初那场玩笑般的约会对你而言竟是这样重要的存在吗?明明只是在一个正确的时间做了件正确的事情……她不再思索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散漫是在对这份温柔的亵渎、是一种比爱情失格更不可饶恕的罪过。
“纪医生是很优秀的人。”她忽地这么出声,咫尺的距离却牵扯出万丈的遥远来:“应当有很多人喜欢你吧?”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窗外雨声响好大,这让纪羽有种还身在回忆的错觉:“小楚——”
我只要你——
“拜托了,请和更合适的人相处吧。”
女人怔住。疏冷天幕模糊了双眼,而沉默如热病般蔓延:她听见自己喉咙的正发出一些低微的、类似于隐忍却又更趋近于不甘的叹息,像是此时此刻天边挤压在一起的乌云,而楚惊蝶则是寒雨中巍然不动的山脉。
她忽地俯下身去想要看看这个人脸上的表情,不安的咬唇也好尴尬的皱眉……可是到最后,她也只是望见了对方微微一颤的肩脊。
就那么一下。
像是葬身于水底涟漪里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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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后潮湿的天气,太阳擦着河对岸脊梁一样的枯山往西走。
“想不到云城还有这样的地方吧?”
孩子一样甜蜜的呼唤从耳侧传了过来,顾明莱看着身旁这个自打复查结束后便吵着闹着要带她出来兜风的家伙,感到有股热切的温暖正从心脏里破土而出:它在千百种姿态中脱颖而出,转瞬获得存在的意义。
她没忍住抓紧了对方的手。“能看到大犬座天狼星就好了。”女孩从越野车的窗户里探出了头,“视野很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