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迦摇着扇子,只觉得这僧人真是油盐不进,气死个人,激得她愈发的语无伦次起来,“你师父知道你这么孝敬他老人家,怕是气得要从棺材里爬起来吧?”
“云施主,慎言。”
青年咬牙,低斥出声。
云瑶迦偏生不依不挠,“我说的难道是错的?不说珈蓝寺的这些和尚,就说十五年前的孟家一案,孟家若真的通敌叛国,罪不累及出嫁之女,你母亲即使是孟家女,得了今上宠爱,或是就算是失了宠,顶多被废后,打入冷宫,青灯古佛伴一生,安安稳稳活着未尝不可。”
“可为何,她偏偏就死了?一条白绫上了吊,抛弃你这个亲儿子,撒手人寰。她说着是为孟家之错赎罪,可孟家为当年的开国功臣,世世代代皆是忠臣,为国捐躯的记儿郎数不胜数,一朝通敌叛国的罪名扣上,满门没了性命,怎么抵不上这罪?需要你母亲以愧对皇帝之由了了自己的生命?”
“她是有错,她错不是因没有约束好家人,酿成‘通敌叛国’这一罪名,而是错在,生而不养,生了你这个儿子,却没有好好养育,为了全孟家人的面子,一条白绫吊死自己,将你抛下,还困在这贫寒困苦的珈蓝寺,未尝红尘的趣味,就早早出了家,成了秃头和尚。”
“生而不养枉为人,养而不教是为罪。这便是你母亲的罪过,懦弱,自私……”
“云瑶迦!”
强装平静的僧人终于转了脸过来,大声呵斥,截断了她的话,长睫一眨,眸眶里含着的东西若断线了的珠子,尽数滚落。
他瞪着她,眸目冰冷,情绪从未如此失控。
若里头藏了刀子,想必自己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吧。
云瑶迦心想。
可他始终是端方的君子,是正直的,不染尘埃的,超凡脱俗,恰似仙人,就像是昆山村里的那些人奉他的名号那样,“佛子”,不食人间烟火,亦不识人间疾苦。
这样的人能被她拽下来,与她一般,滚进泥里,想必是十分有趣的。
视线从他紧扣膝盖的手掌掠过,最终缓缓落回他的眸里,那一双墨色的,如琉璃珠子一般,倒映着她脸上恶劣的笑,恶意满满。
“我说错了吗?”
她轻飘飘的,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将他的愤怒揉化开,笑着继续:“如果我说错了,那就是,你外祖有冤,你母亲的孟家蒙受了冤屈,你母亲亦是有冤,被人以你性命相胁,让你母亲甘愿赴死,以此保全你。”
“不然怎么解释,你一个母族犯罪,已经出了家的皇子,怎会遭人惦记?”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早不杀你,晚不杀你,偏生这时候杀你,说明,孟家有冤,而且也有人已经翻出了这一冤案,罪魁祸首害怕事情败露,亦或者说,害怕受害者反扑,先下手为强。”
接下去昆山找燕丛镜的任务后,她也曾细想过,既然凉州王要反,挑一个皇子当理由,可以从朝中运作,毕竟今上可不止一个儿子流落在外,那为什么偏偏是燕丛镜?
只有两个缘由,一是燕丛镜曾几乎要碰到储君之位,才能不错,二是……恐怕和燕丛镜背后的孟家有关,燕丛镜戴罪在身,本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如果孟家案是冤的呢?
世世代代为国捐躯的开国功臣,若这通敌叛国之罪,是被人安插的罪名,那还有多冤?
孟家出事之前本就深受万民爱重,若查清背后为冤,那无辜如燕丛镜将会重新被万民推至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而为他翻案的人,维护他的人,也将赢得民心。
前往昆山之时,她派出行伍稍稍理了一番当年之事,经过暗访,便发现当年孟家案,是一封信件定罪,除开这个,人证,其余物证都模糊不清,仿佛像是被人信手泼墨,掩盖了什么似的。
果真谜团丛丛。
若孟家当真有罪,罪证不会这般模糊,除非,有冤。
既有冤,那一切就正中下怀。
那救燕丛镜之人为什么就非得是她呢?除开她的威名在外,凉州王就不怕她拒绝吗?
云瑶迦心有疑虑,便叫行伍顺藤摸瓜一查,回到昆礼镇,得到了确凿的消息:燕丛镜母族外戚孟家,与她的宋家有着紧密的联系。
她的祖父刚正不阿,与孟国公又曾是好友,宋家灭门案和孟家通敌叛国案都有着共同的敌人……
所以,她与他早就阴差阳错一般缠在一起了,既如此,她又怎么会甘心让他做一个淤泥不染的局外人?
思绪稍敛,云瑶迦抬眼,直直看进那一双琉璃墨眸中去,淡声道:
“燕丛镜,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想做干干净净的,不染红尘之事的局外人时,却不知,自己早已是局中人了?”
“我们,也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你甩不开,我也容不得你甩开。”
“此行绵州,便是携带银牌之人的线索之地,你不想碰,那我便好心帮你查查,好让你看到,珈蓝寺满门上下,死得有多冤,希望届时你还能说出来,‘出家之人不问红尘事’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