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敛了眸子,依旧不紧不慢地捻着佛珠,面容无波无澜道:“云施主这般做自然有您的道理,只要不是那寻凶作恶之事,云施主需要贫僧帮忙,贫僧定不会推辞。”
“是么?”云瑶迦道:“那我之前那般让你与我合作,你为何不答应呢?”
鹤镜:“贫僧是出家人,红尘之事皆已了,出家人不干涉俗事,这是寺中规矩。还请云施主谅解一二。”
“若我告诉你,去这绵州,就是为了你的事呢?”
僧人垂着眼皮,“贫僧不明云施主之意,还请施主明示。”
云瑶迦:“还记得围剿昆山村和珈蓝寺那一帮人吗?”
“寻常匪徒,不过是意外。”
“意外?你当真觉得是意外?”
云瑶迦问一边的杨青蔻:“珈蓝寺下是昆山村。昆山村很富有吗?”
杨青蔻摇头:“别处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是,我们昆山村的人依山而居,傍山而作,靠山吃山,谈不上富不富有。如果山民们都有钱,那也不必费劲千辛万苦下山倒卖小玩意,盼着赚点银钱……”
云瑶迦接话:“也不必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诱人进山骗取银钱是不是?”
“对。”杨青蔻点头。
“可那姑娘呢,偏偏带上来的是山匪,山匪惦记的是什么?银钱。既然昆山没有银钱让他们惦记,那他们的奔头是什么?总不能专门上当上山给山民们骗一遭,再将整个昆山村灭门吧?”
杨青蔻皱眉思索了会儿,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说,他们早就盯着我们昆山了?而且上山烧杀抢掠不是为财,而是为别的?”
“对头,可真聪明。”云瑶迦赞道。
杨青蔻嘿嘿笑两声,复而又皱眉思索,“可是他们上山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就得问你对面的鹤镜师父了。”
僧人闻话,长睫轻轻颤了颤,唇角微抿,却是一言不发。
云瑶迦自顾自地将话说下去,“我的属下查出他们这群人的匪首身上有一块银牌,银牌价值不菲,一个贪图钱财的山匪却随身携带,没有换成银钱,且其身上的衣着装饰,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唯独这银牌要是拿出去典当,定能换个几百两银子,而他却留着不动,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杨青蔻:“要么是重要之人赠予他之物,他不舍得动,要么就是动不得,但动不得的东西也是不属于他自己的,所以这个银牌定有蹊跷。”
云瑶迦看向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拨着念珠的僧人,“鹤镜师父觉着呢?”
拨冗念珠的手指未停,僧人依旧不为所动,“阿弥陀佛。此事不知全貌,不能妄评。”
“好一个‘此事不知全貌,不能妄评’。”
云瑶迦嗤笑一声,调整了下姿势,桃花眼逼视过来,直直盯着不远处僧人的面,一字一顿道:“你确实不知道,你不知道持有这银牌的人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不知道这银牌的背后藏了多少罪恶……”
“……也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一块银牌……”她顿了顿,看着他稍稍僵硬的面容,语气嘲弄残忍地撕开他试图抚平的伤疤,“就是因为这一块银牌,你的师父,你的师兄弟,整座珈蓝寺上上下下死于非命……哦不,或者说,是因为你。”
“因为你,先皇后的爱子,曾经的储君人选,大燕的大皇子,燕丛镜,因你在珈蓝寺,那些受人之托,想要斩草除根的山匪,才将珈蓝寺上上下下屠戮干净,除了你,无一人生还。”
捻着佛珠的手抖了抖,砸落在地上,发出“哐啷”声响。
那一张永远不崩于泰山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缝,远山眉轻蹙,眸眶发着红,却面白如纸。
云瑶迦起身,将落在地上的佛珠捡了,塞回他的手上,唇角一咧,露出残忍的笑来,索性将僧人心口上撕裂的伤口扯得更开,“换句话来说,是你,害死了他们。”
面上虽带笑,声音却是冰冰凉凉的,如一把尖锐凌厉的利箭戳进人的心窝子里,再顺势攥住刀柄,狠狠撕扯,搅得鲜血淋漓。
就是杨青蔻在旁边,也不免抖了抖身子,通体无端发凉。
反观僧人,面色白到了极致,连带着那绯红的唇都失去了血色,整张脸上,最有颜色的便是那一双眼,墨眸里揉着猩红,含了泪,迟迟不落。
云瑶迦直起身,慢悠悠地缓步走到矮榻边上,重新坐了下来,继续道,“我要是你呢,定不会放过他们,就是不幸身亡,也要踹开挡路的棺材板,从地底爬上来,叫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哪儿像你啊,硬要做那光风霁月的出家人,话说的好,不染红尘事,不沾血中腥,活得连自己都忘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僧人缓缓拾起怀里的佛珠,继续捻着,即使五指发抖,也坚定地,固执地继续捻下去,轻轻吸口气,慢声出口,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人:“天灾人祸,非你我所愿,非他人所愿,命中遭此劫,师父和师兄弟早登极乐,也算是一件好事。”
“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