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皮肤帮萩原研二分辨出双眼正被某种略显粗糙的织物所覆盖,这东西不由分说便夺去了它原本的功能,留他躺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无论是谁面对这种情况都会感到不安,但对方的动作毫无胁迫性,甚至舍不得稍稍用力,只是松松的笼住。导致原本强硬的动作,被这家伙弄的更像是掩耳盗铃的逃避。
一秒,两秒,那夺命的滴答声却再没响起,设想中的痛楚也未发生。死亡的阴翳一点点褪去,他只能听得见自己与那人急促的呼吸声,兴许是方才经历生死一线,比起刚刚,现在的萩原研二反而平静如水。他活动几下手腕,确认灵活度之后才悄声开口:“佑安?”
对方果然炸了尾巴,从他身上蹦起来就要跑,早有预料的萩原研二眼睛都不用睁,一扫一捞这家伙便退无可退,右臂稳稳环过前胸,再斜着从肋下伸出牢牢与左小臂锁在一起——一个超简易的小型束具就做好了。
“这么久没见了,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去哪儿了呀?”
对方打了个寒颤,四肢立即像木头般僵住了,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仍然能断言他此刻眼神的飘忽不定,再略略向下扫到对方的手——嗯,没错了,他绝对紧张的要死。
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人一根手指点了点地板,又小幅度的挣扎了两下,明白他意思的萩原研二便也顺从的松开了手,只是视线还是牢牢的跟着他,就见他稍微扯了扯衣服,转身来老老实实的跪坐在那里,低头不动弹了。
“去哪儿了?”
他不回答。
“怎么回来的?”
他不回答。
萩原研二挑了挑眉,视线落到他手上,其余手指如祈祷般牢扣,剩下的两根食指面对面相贴,大拇指却相互交叉。
很危险,不能说。
这要换了人可能真就暂时放弃了,但萩原研二深知,面对这家伙用不得迂回战术,要是不抓他最心虚的时候来问,他的嘴硬程度和栗子壳不相上下,你问东他答西,主打一个态度端正但下次一定。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就算眼馋想摸路边流浪猫咪也得顺着毛来,更别提现在跪坐在他面前的人胆子比兔子还小,他换了个更轻松的坐姿,不经意的开口:“不该问这些的,你能回来就够了。你那份合照还在我那里,到时候我拿给你,咳咳咳……”
对方果然噌噌噌的挪过来,手忙脚乱的从胸前抽出一方手帕递给他,他正想乘胜追击,势要把这家伙从洞里钓出来。却看到柔软绢布角落一寸那些小小的图案:一个委屈的哭脸、撅着嘴的墨镜、代表平安的御守、一碗小汤圆、一束漂亮的雏菊。
好似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拱了一下,萩原研二霎时便泄了气。
好吧,好吧。
他想。
我真是认输了。
萩原研二将手帕推回去,端正了身子,看着他认真的开口:“不管怎样,你要回去看看怜哥,他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了。”
对方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宽大的兜帽早掉下来,口罩却又遮盖不住那双眼,它清清楚楚的告诉他面前的这人是多么的慌乱与不知所措,他甚至意味出了那深藏的一丝祈求。
像被卷入漩涡的漂流瓶,只等候一个粉身碎骨的机会。
而它似乎更希望自己静静的死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于是他的声音也不自主放的更轻,更柔。他不知道这个人消失的日子里去做了什么,可他莫名的就觉得,要是他说错了哪怕一句话,这个人好像就要往另一条他绝对不愿意去想的道路上走了。
想,萩原研二,快想。
要怎么样才能拉住他,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他?
脑海中引擎嗡的一声加大马力开始轰鸣,脑中电光火石的划过那道熟悉的同期声音:“对于佑安来说的话,最难面对的人可能就是怜哥了吧。”
“原来不是鬼塚老头吗?”松田阵平正挑仙贝,闻言震惊的转过头来,嘴里叼着那个酱油味的也被他咔嚓一下咬成两半,幸亏萩原研二早早预判,提前扯了纸巾一铺才让厚实的地毯幸免于难。
而冒失鬼还深陷于自己推理之中:“我总觉得每次云居面对鬼塚老头就安分的不得了啊!”
讲到这个话题,共度高中时光的降谷零就挂着他那熟悉的微笑款款出场:“佑安面对每个老师都很乖的,从认识起就基本没犯过错,是模范学生哦。”
他说着还喝了口茶,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同于松田阵平的超脱气质。要换平常,松田阵平早就白眼翻上天了,但今天这家伙明显有备而来,呵呵一笑就在超级不经意间折起袖子,慢吞吞的抽纸巾摁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清手腕处那张撅着嘴的墨镜小人脸。
一旁观战的诸伏景光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空调19度。
他再一偏头看发小,对方却压根没有半点惊讶,小包拉链一开一合,漂亮的一展手心,闪亮的雏菊戒指就出现在众人面前,降谷零看着虎视眈眈的松田阵平则报以比刚才更欠揍的微笑。
面对这两个幼稚鬼的第无数次斗法,其余三人却没有平日半点要劝解的样子,只面不改色的啃着仙贝喝着茶,一副岁月静好纷争勿扰的样子。
“你们吃不吃——”
眼前一花就被拉到了中间,脑子都没反应过来的云居佑安已经下意识的调整为了正坐姿势,左瞧瞧右瞧瞧发现只有松田阵平一个人带着看负心汉的表情后便十分放心的稍稍坐歪了点。
“好歹装一下吧喂!”
松田阵平气的要揪他耳朵,对方立马像面见鬼塚一样板起来个身子,被那黑溜溜的眼睛一瞧,松田阵平立马就生不起来气了,只好往那儿一坐,揣着个手故作凶狠的问:“不是说就做了一个礼物的吗?怎么那个金毛混蛋也有啊?”
云居佑安疑惑的一歪头,随即突然想到了什么些似的:“就是一个啊,降谷的那个是戒指,你的是手链啊。”
他顿了顿:“不喜欢吗?”
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咔吧一声卡住了,但云居佑安下一秒的贴心接话又是一个迎头暴击:“大家的都不一样啊?”
于是在松田阵平那怨气即将凝结实质的扫视下,大家都乖乖地拿出了自己的那份:
伊达航的是精巧的御守。
萩原研二的是顶着哭哭脸的钥匙扣。
诸伏景光的是一副丝绸眼罩,角落处还绣着碗小巧的汤圆。
松田阵平以行动表达了他的不满——当着云居佑安的面一口把他那份泡芙啃掉了一半。
要知道,云居佑安在家里的甜食份额是被严格把控的,松田阵平每多吃一口就相当于对这位绝大部分零花钱都花在闪电泡芙上,且最喜欢家里特供泡芙的人来说是天崩地裂般的损失。
在云居佑安缩成一团,闷闷的要把他盯出洞之前,被上楼来叫他们吃饭的浅羽怜轻拍了一下脑袋:“再生气就要变成棉花团啦。”
云居佑安往他身后挪了挪,把那盘被吃掉一半的泡芙端给他看,再度消沉的变身棉花娃娃。
不知道是谁的笑声已经偷偷的蹦了出来,自知理亏的松田阵平也疯狂朝浅羽怜挤眉弄眼,后者也是哄着,捏了捏云居佑安的脸:“不生气不生气,吃了饭后再多吃一份好不好?”
于是瘪瘪的棉花娃娃又变回了高高的云居佑安,而高高的云居佑安又在后来得到了一张大家齐力而做的小小手帕。
那个时候,是所有人无可重现的幸福。
——
诸伏景光至今都未说完为何云居佑安最难面对的人会是他的哥哥,但萩原研二却能明白。
因为太在乎。
所以你的痛苦胜过我的痛苦,你的幸福高于我的幸福。
“哥哥、哥哥,”他低声的问:“是生病了吗?”
萩原研二只坚持:“你要回去看看他。”
“萩原!你没事吧!”
“萩原!你在哪里!”
“萩!”
未出口的话被远方传来的声音打断,最后那个声音两人都再熟悉不过。
萩原研二立即回头,果然见云居佑安已迅速将兜帽重新拉起,那个背影已然快要跑到楼梯口。
“佑安!”
对方却没有停留,毅然决然的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萩原!”
同伴们的呼喊声要捅破天际,可伴随劲风,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拳头。
碰!
他没躲,可最后那拳还是砸在了他的肩膀上,正当他险些倒下之时,对方揪着他衣领狠狠一拉,好似愤怒又好似埋怨,却帮他重新站稳了脚。
“小阵平。”
对方低着头,浑身颤抖。
“阵平。”
他再次轻轻的唤了他一声,耐心的等着那泛白的手指一点点的松开,不轻不重的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你真的、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