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如昨天一般没有点灯,只有正中间放着的炉子冒着火光。
她疾步走过去,手中药罐往上一放。
稳稳当当,严丝合缝。
炉子和药罐本就是配套的,在整个巷子里也是独一份。
没有人家会花闲钱置办这玩意儿,姜家买这一套的时候,是有一个长期喝药的病人,现在么,倒是越用越划算了。
从白天到晚上,这炉子、药罐和姜迎花一样,没个歇气儿的时候。
往炉子里添了新柴,她才一屁股坐在炉前的小矮凳上,将红肿发木的手指凑近去烤火。
手上稍微回温了点儿,姜迎花便站了起来。
房间里除了两张床之外,唯一一件家具就是靠墙放置的一个一米多高的柜子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有点发怵的把柜子顶上放着的一碗药端起。
碗中药液轻微晃动,袅袅热气升起,浓烈的药味便霸道的钻进了鼻尖。
她用手背试了下药碗的温度——有点微微烫手。
刹那间,姜迎花神色一松,长舒一口气地把这一碗苦药放了下来。
曾经她身子骨还算硬朗,虽然有点风湿、关节炎、腰椎间盘突出之类的顽瘴痼疾,但也就吃点西药,再自己克服克服,中药确实很多年不曾喝过了。
倒是她儿媳妇信奉中医调理,大孙子有个伤风感冒的,都带着去看中医。
若说以前她看着大孙子每回喝药都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不能理解,那这三四天的经历倒是让她能够跟大孙子共情了。
不仅将大孙子喝药时紧紧捏住鼻子的动作学会了,心理活动也变得一模一样——能拖一时是一时。
可惜,药终究会冷的。
姜迎花砸了下嘴,不情不愿地端起药,闻到药味之前,把鼻子捏了起来。
儿媳鼓励大孙喝药的场景浮现在了眼前,她说:喝药得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姜迎花便心一横,眼一闭,嘴一张,直到碗底的药渣碰到嘴唇才停下来。
“哎呦哎!”
皱着眉把药碗放下,她抬起衣袖把附着在嘴上的药渣一抹。
捏着鼻子的手松开,冲天的药味和嘴里无尽的苦涩味,一瞬间就被感知到了。
“额滴个娘哎!苦得要命!”
姜迎花眉头皱的比喝药时还紧,实在憋不下去了,感叹了这么一句。
等嘴里那股苦劲儿稍微缓过去后,她才又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出来了!
姜迎花惶惶然抬头,恰好目光落到姜老汉床上,而那床头处的床帐,不知何时掀开了一个角!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床帐里的人。
可她记得清楚,之前喂饭后她明明是把床帐掩好了的!
床帐究竟何时被掀开的?姜老汉又默默看了她多久?
一丝冷汗冒了下来。
要不怎么说她学到了大孙子喝药的精髓呢?因为这句感叹语也是大孙常说的。
而亲娘早早去世的小迎花,怎么会说出‘额滴个娘哎’这种感叹的话?
一阵慌乱过后,姜迎花定了定神,挺直了腰杆。
不暴露身份是对她有益,可占人身体也不是她的本意。
何况……她并没有打算一直鸠占鹊巢。
既然如此,不如光明正大,把话摊开讲明白。
要是换一户人家,姜迎花或许还担心自己被当成妖孽拉去烧了,可姜家不会。
眼前这父子两个后半生都靠着小迎花呢!再坏的情况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笃——笃——”两声不连贯的轻响。
那声音这几天她听多了,可每回听到还是觉得有点牙酸——老旧到已经包浆的木头床上,发黄的长指甲敲击床沿发出的声音。
既不脆亮,也谈不上利落,与其说是敲击,不如说是指甲刮在一块软板上。
姜老汉说话不便,做这个动作就是在唤姜迎花过去。
心理建设已经做好,姜迎花缓步上前。
顺着被掀开的那个角把床帐完全挂好,倾身问:“怎么了?”
炉火散发出的那点微弱火光被她的身子挡住了大半,剩余的光照进床帐,只落在了姜老汉那一头乱蓬蓬的花白头发上。
姜迎花后退了点,光终于落在了姜老汉的脸上。
他鸠形鹄面,宽大的国字脸上只覆盖了一层薄皮。
没病之前的姜老汉高大魁梧,和现在比,除了脸型,没有半点相似。
中风时面部留下的后遗症——嘴歪眼斜,此时反而洽洽成了他还活着的证据。
不然眼一闭,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一具千年不腐的木乃伊。
即使内心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暴露了,可姜迎花还是选择把‘揭露’自己的权力交给姜老汉。
没想到姜老汉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眼珠子转动,竟然看向床尾的方向。
放在被子外的右手缓慢地抬起来了一点,指向她刚刚放药碗的那个柜子。
姜迎花神色犹疑,考虑到姜老汉实在说话不方便,她只能发问:“柜子怎么了?”
“……开,开。”
“开柜子?你要拿东西?”
姜迎花随便猜猜,却得到了姜老汉肯定的答复。
她惊疑不定,权衡后还是一头雾水的照做。
从小迎花的记忆中得知,这个柜子是小迎花娘亲带过来的陪嫁,由小迎花舅舅亲手制作。
只是那柜子一直上着锁,小迎花也并不清楚里面放了什么。
姜老汉都是把钥匙贴身收着的,自中风后便让小迎花放到了他枕头下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