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北巷住着全县城大部分小商小贩,天还只是蒙蒙亮,巷子里头已经逐渐喧嚣了起来。
姜迎花如前几天一般被来来往往的人声唤醒,年轻就是好,像昨天那样忙活到大晚上,只需要睡一觉就什么疲劳都消弭了。
梳头前她特意摸了摸后脑勺,之前只是轻轻抚摸上去没有痛感,现在力道重一些,摸上去也不疼了。
看来再过两天便能好全。
是得快点好。
姜迎花在心里合计过,要是这头伤还拖一阵子,姜老汉下个月的药钱肯定是没有着落了。
头发疏通好,编成辫子盘在头上后,便开始缠第一层头巾。
未婚女子不必盘发,可她伤了后脑勺,包起来不着凉风才好。
昨天也是包了头的,不过晚上散开了,今天她特意包严实了点,避免重蹈覆辙被火燎到。
姜迎花动作利落,心中却藏有万千愁绪。
她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家了,被迫伺候非亲非故的五十岁病人,任劳任怨、累死累活,还要受委屈。
虽然几天了,姜老汉只发过昨晚那一回脾气,但姜迎花还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凡事都得讲道理,而按道理,这些闷气压根不应该归她来受!
可惜啊可惜,她像个孤魂一样飘飘荡荡霸占人家的身体,不仅没着没落,遇事还理不直气不足。
当场腰杆挺不直,便发作不了。
脾气没发出去,这事儿憋在心里能过去吗?压根过不去!
昨天她同情姜老汉可怜的模样,把脾气压住了,早上不又想起了?
哪怕是苟且偷生,这郁气满满的日子送给她过,她都不要!
两层头巾把后脑勺裹得严严实实,姜迎花放下手,决定了。
昨晚没试的那个方法,她今天一定要试试!
“嘶——”
她正是下了决心,一腔热血的时候,不妨开门的那一瞬,被呼啸而来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
连绵的春雨今天倒是停了,可气温还是不高。
汨阳县处于中原偏北的地域,比姜迎花生活了一辈子的南方要冷得多。
大早上还未生火,她原地跺跺脚,学着电视剧里的北方人,把双手都揣进袖管里。抬步,去姜老汉父子的屋子巡视。
煎药的炉子她睡前就挪出去了,门窗也关了个严严实实,只是没上锁。
姜迎花用手肘轻轻推开门。
屋里比外边温度高出不少,有一股暖意迎面而来。
但,一阵浓重的中药味一起冲入她鼻腔,并……夹杂着一股尿骚味儿。
又是一遭让人忍不住叹气的事儿。
从冬天到这倒春寒的时节,记忆中,两位腿脚不方便的病人,已经很久没好好洗漱过了。
前两天开始,她想方设法希望能把这股异味除一除。顶着头疼洗刷了不少东西,还屋里屋外的熏艾。
最后结果是,艾草味儿盖不住药味,药味掩不住尿骚味。
她渐渐适应了,白天在屋中来回穿梭,大部分时候闻不到异味。
只有像早上这种隔了很久进门的时候,才能闻得到一点。
她不动声色地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屋子。
榻上的姜承香还睡着,额头不烫,但夜里约摸又出了一身虚汗,姜迎花那会儿喂完药后给他后背纳了一块帕子,已经被他抽出来放在床边了。
姜老汉倒是醒着,神色比昨晚上平静些。
姜迎花一言不发地为他翻了身,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搜罗了擦涎水、擦汗的脏帕子拿到院子里打水浸上。
正要去厨房准备早饭,没想到院门被敲响了。
姜家养了一条看门狗,狗窝就在院门边上。由于这条大黑狗脾气不太好,巷子里孩子又多,所以用链子拴住了。
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大黑狗不仅没叫,还摇了两下尾巴!
姜迎花绕开狗窝,从另一边取下来门闩。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一露面就把人惊着了。
“呦——”
来人拍拍胸口,指着她的头巾,“花丫头怎么想到把头发包起来了?”
没等姜迎花解释,她自己恍然大悟了,“对对对,你伤了头。”
这位伯娘是姜迎花醒过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姜家的对门邻居。
不过姜家是好几代以前就在县城定居了,而朱伯娘和她丈夫却是三十多年前才搬到北巷的。
他们家做点吃食生意,在一条街上租了个小铺子,以前姜老汉还做屠夫的时候,看在邻里情分上,卖给他们的猪肉总便宜个一两文钱一斤。
常年累月来往下来,又门对门、户对户的,朱家在姜老汉出事后帮过不少忙。
不用管人叫爹,一声“伯娘”姜迎花还是叫得很顺畅的。
她搓搓冰凉的手,笑着喊了人,接着把身子往边上一让,请人家进门坐会儿。
“哎!”朱伯娘应了一声,道:“坐就不用坐了!伯娘就是来看看你,你头伤好些没有?”
“不是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幸亏那天有伯娘照顾我。”姜迎花面露感激,尽管朱伯娘说不进门,她还是再邀请了一遍,“您快进来坐坐,喝碗热水。”
朱伯娘使劲摆手,“别忙活!讲了是来看看,那就只是看看,你没大毛病就好。注意养一养,伤口别吹风,别受寒。”
“哎——”姜迎花插话应了一句。
朱伯娘还在快言快语地往下说:“你倒是做得很好,晓得把脑袋包起来。”
夸赞后,瞧着她头上的头巾,神色间似乎有点缅怀,“你可不知道,刚才门一打开,看到你包着头,我把你认成了你娘!平时倒没觉着像。”
“时间过得快,十几年前你娘生你,我还来了你家,帮忙给接生婆递水、烫剪刀,看着接生婆给你剪的脐带……”
小姜迎花的娘过世十二年了,在小姜迎花两岁的时候走的。姜迎花有她全部的记忆,却从中翻找不出她娘亲的面孔。
年龄太小了,那时候,小姜迎花还没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