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坐的火车晚上八点半开车,张有德无论如何都要给卓立仁送行,卓立仁看他那模样,知道他应该是诚心诚意的想表示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张有德连午饭都没吃,亲自跑到附近一家刚开不久的涮肉馆‘北来顺’,订了一个雅间,他可不想在闹哄哄的大堂里边给自己的新老板送行,那也太丢面了。
在都督府里混了几年,撑面子的事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了,以前是花别人的钱他当然不心疼,今天虽然多少有点心疼,可是这顿饭钱他知道不能省,也不想省。
这家‘北来顺’一个月前开张的时候,他就跟着胡秘书长一起来过,那个时候的他还是都督府的人,这种大馆子开张,都督府的人是必须请来壮门面的贵客。
那天胡秘书长才是主宾,他就是个陪客,结果来了一吃才发现,不管是羊肉还是调料都没得挑,尤其是那个羊肉,特别嫩还不膻,下锅涮两下就熟,就算是涮的时间长点也不老。
别的不说,就这个羊肉,在整个奉天城里,那都是‘蝎子粑粑——独(毒)一份’,再配上内蒙草原上来的韭花酱,还有黑龙江克东的腐乳汁,倒上一勺现炸喷香的辣椒油,再点上一两滴山东芝麻磨出来的小磨香油,哎呀那个香啊,想想口水就要下来了。
他这么急脚猫似的赶着去预订雅间,是因为他知道,这家‘北来顺’从开张那天起,买卖好的不得了,到了饭口,不仅桌桌全满,门口还得排长队等桌,就那么几个雅间更不好订了,好在人家掌柜的还不知道,他已经被都督府给辞了,勉为其难的从别人那里给他匀出来一个雅间。
人家能答应把雅间让给他,当然是看在都督府的份上,掌柜的又给免了单,尽管在闹哄哄的大堂里,没有雅间那么讲究,好歹也是白吃一顿,这‘北来顺’的一顿羊肉可不便宜。
那时候的人饭量也大,特别是吃肉,一个人一顿吃个四五斤羊肉都是常事,再加上点好酒,四个人在‘北来顺’一顿饭下来,没个四五块大洋根本打不住。
那年头的四五块大洋,已经是一个中等人家一个月的花销了,都知道张有德是都督府的人,富不与官斗,财不与势争,有钱人最知道钱来的不容易,他比穷人更知道钱的作用,为什么都说有钱人抠门?又说人是穷大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东北的冬天黑得早,还不到五点,天就黑得差不多了,卓立仁带着何大勇,跟着张有德溜溜哒哒来到了这家‘北来顺’。
进了雅间落座之后,跑堂的伙计殷勤的先递热手巾板再上茶,伺候得他们三个舒舒服服的,刚才路上的寒气,瞬间就被雅间里边火炉的热气赶得无影无踪了。
放下手巾板,张有德说话了:“去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今天来的是贵客,也是财神,让他一会过来敬杯酒。”
伙计笑嘻嘻的点点头就出去了,卓立仁有些纳闷的问张有德,干嘛要让掌柜的过来敬酒?张有德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已经离开了都督府,以后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还是少来的好,既然不想让掌柜的免单,就没必要麻烦人家跑一趟。
张有德怕他误会,赶紧解释:“您不是问过我,奉天的风土人情,还有官场上的规矩习惯吗?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您现在可不是一个无名之辈,农林开发署的署长大人,可着奉天城,您也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了,您能来他这个‘北来顺’吃饭,是给他们面子。我要是不告诉掌柜的,他不仅不会感谢我,还得落一身埋怨。
我倒是真没想着让他免单,可是有些事他也不由我啊,不信过一会您看掌柜的怎么说就知道了,他得好好谢谢我。”
两辈子为人的卓立仁都没在民国的官场上混过,上一辈子里等到他当上官,已经是解放后的事了,他哪知道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规矩。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章程,干脆就按张有德说的,等着掌柜的来了再说。果不其然,没等涮羊肉的配菜上齐,掌柜的就挑帘进来了。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浅灰色棉布长衫,中等个子团圆脸,眼睛不大十分有神,一举一动都有规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掌柜的一进门,先抱拳拱手对着张有德作揖,两只眼睛已经在屋扫了一圈,满脸堆笑像个弥勒佛,嘴里就跟崩豆似的说:“张先生今天赏脸来小号照顾生意,听说还带了贵客同来?还得麻烦张先生帮忙绍介一二,待会少不得给在下个面子敬杯酒,今天的单自然是免了,福全这里谢过啦!”一边说着就给卓立仁鞠了个躬。
卓立仁一点也不奇怪,这个掌柜的马上就能认定自己就是那个贵客,这屋里除了张有德,就自己跟何大勇两个人,这个掌柜的要是连谁是贵客都分辨不出来,他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掌柜。
干他们这一行,除了脑勤嘴勤手勤脚勤,最重要的就是得有眼力劲。过去管开饭店的叫勤行,说的就是干这一行特别辛苦,起早贪晚没完没了的活计,老板还有掌柜的必须得勤快,懒人绝对干不了。
张有德也不站起来,敷衍着拱手作揖意思了一下:“掌柜的客气啦,先跟掌柜的通个气,我已经不在都督府做事了,这位就是我的新老板——东北农林开发署的署长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