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韫之将他额上帕子取下,又绞了一块敷上:“娘几时骗过你?快睡罢,睡醒了,老师就回来了。”
朱以清赶忙合了眼:“娘亲,我睡了。”
林韫之走到碧纱橱外:“王爷在哪?”
不一时,跑来个宦官:“王妃,王爷现下在梦香楼呢。”
将近梦香楼,已听得到袅袅笛笙音,楼里一把娇嫩嗓音唱得婉转缠绵,林韫之登上楼,乐声戛然而止,朱成劼怀里的小唱身子一挺,跳了下来。
林韫之目不斜视,朱成劼挥了挥手:“都退下。”拿起玛瑙杯喝了一口酒:“王妃,许久不见呀,有什么大事了?”
林韫之在他一丈前止了步子:“勤王军队到了,卢家这回是想顾允死的。”
朱成劼冷笑道:“这我还不知道?卢家肯定不会放过他。”
林韫之道:“你要救他。”
朱成劼扯了扯前襟:“热死了!冰呢?冰都化了,还不快换冰!”
两个宦官慌忙入内更换冰块,朱成劼一脚踹了过去:“狗奴才!没个眼力见,还要我叫你们才来?!”
冰块换罢,朱成劼又喝了口酒:“我去救他?我怎么向卢家交代?何况白册案是他审出来的,我看是个当官的都巴不得他死,我去救他,满朝官员怎么看我?”
林韫之道:“很好交代,你只要向卢家说,你以为顾允必死,救不了,所以去救,只为立个尊师重道的名声。”
朱成劼坐直了身子:“怎么去?”
一番话罢,林韫之转身便走,才到门外,身后朱成劼一声冷笑:“这次就这么办,我也说了,不要老是给我摆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就不是女人了?整日给我装什么?”
林韫之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脸上多了些笑意:“知道了。”
暮色投进帐子里,苏晓放下文书,朝床上看过去。
“大人,我们今夜必要走了。”
顾允合着眼:“你想怎么走?”
苏晓解下腰间香袋:“我带来的香袋,里头除了香料,还藏了蒙汗药,早上议得细致,鞑靼人都以为我们是真心通贡,防备已轻,这三日我帮郭福同外头看守的兵士混熟了,待会郭福同他们饮酒,迷晕了,我们就辫发换了他们的衣裳,骗过营卫,一路往西回京,援军应当到了,鞑靼人不会久留,不会大肆来追。”
顾允道:“你们走罢。”
苏晓斩钉截铁:“大人虽病着,有我同郭福在,我们一定能走脱的,纵不能,也要试一试,绝不能坐以待毙。”
顾允道:“我明早会走,你同郭福今夜走,我还留在这,找个缘由,阿勒坦会直接让你们走的。”
苏晓道:“这是什么意思?大人确保自己明日能走?”
顾允道:“五成。”
苏晓毫不迟疑:“那我也明早走。”
“苏晓,”顾允睁开了眼,“你没有明日走的必要。”
寂了良久,苏晓却笑了一笑:“方才我进帐时,瞧了一眼月,月已缺了许多,下回再圆,便是中秋了,我同大人出来了一趟,若能一起回去,中秋,大人就请我吃餐饭罢。”
顾允不言语。
苏晓望着他,昏灯下,泪一落而下。
顾允怔了怔。
苏晓也不拭泪,透过泪眼望着他:“若大人明早走不了,而我今夜走了,此后一生,我此心都会为愧疚悔恨所充塞。”
顾允静静看了她一会,开了口,声气是一如既往的一平如水:“没有是非,没有黑白,只有利益,你忘了么?一心充塞愧疚悔恨又如何?能活,你就要活下去,能走多远,你就要走多远,求公平,没有命,你说,你要用什么去求?”
苏晓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去,顾允别开了目光:“你现下去找阿勒坦,说印信少了一方,要连夜去取,郭福为你驾车。”
苏晓死死咬着牙,满脸泪水淌下。
“苏晓,”良久沉寂后,顾允又开了口,“若到中秋,我请你吃饭。”
苏晓伸手抹泪,抹不尽,索性不管了,嘴角拚力向上扯:“我等着了。”话罢转身便走,步子迈得飞快,彷佛这一段路上都满竖刀尖,所以要尽快走出去。
帐内彻底死寂了,顾允灭了灯,仍坐在床边,任沉沉海似的夜色压在身上。
帐帘掀开,日光中,长刀刺目。
“顾允,”握着刀柄的手张了张,阿勒坦盯着他,脸上一点笑,幽微的,“你骗了我。”
一个辫发汉人才要开口,顾允道:“我是骗了你。”
是句鞑靼语,恰台吉一愣:“你会我们的话。”
顾允道:“从前听过,这几日又学了些。”
“顾允,你真是个很厉害的人,”阿勒坦缓缓摇了摇头,刀一抬,压去肩上,“可惜,就要死了。”
顾允道:“我死了,通贡的事,便永不可能。”
恰台吉怒吼道:“本来就不可能!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援军来了,通贡都是假的,就是为了拖延,大汗,杀了这个奸邪的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