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道士在路边铺了张八卦图,举着算命幡。有人经过便拔高了声音,卖命地喊:“看姻缘,手相,官运财运,不准不要钱。”
谢文希驻足摊位前,淡淡瞧了两眼。
老道士热情接待,“小贵人要算什么,老道我人送外号黄半仙儿,不准不要钱。”
谢文希道:“女子都算些什么?”
“女子嘛,那自然是算姻缘的多。”
“那便与我也算算姻缘。”
老道士拿出一支笔,沾了墨递来:“贵人且将生辰八字写在这革纸上。”
谢文希如实写上。
老道士接过去一阵好看,三五次抬头看谢文希,灰白的眉毛拧得变了形,脸上的褶子纠结成一团。
荥芮噘着嘴,道:“难不成贵人命数太复杂,叫你这位半仙儿也算不出来?”
老道士眨巴眨巴有神的小眼睛,讳莫如深:
“众里嫣然通一顾
人间颜色如尘土[1]
自别盼归三年期
相逢一醉起情丝
小贵人姻缘天定,与命里所爱之人心意相通,实乃佳话。”
‘佳话’二字说得犹豫,像是从齿间漏出来的一般。
陈良玉摇了摇头。这些张口吃饭的人,惯会说好听的吉利话哄人开心。
她本以为谢文希要走,先迈了步子。
哪知谢文希并未动身。
“那你再说说,我命定之人现在何处?”
老道士紧闭嘴巴,不肯多言:“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荥芮往算命摊子前迈了两步,“你不会是说不出来吧?还黄半仙儿呢,黄皮子差不多。”
老道士气哼哼道:“年轻人,你可以侮辱我老道,但你不能质疑天道。”
“那你说啊。”
“那不行。”
谢文希朝身后使个眼色,卫小公公心领神会取出一锭金元宝,拍到桌案的一摞鬼画符上。
老道士一下瞪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眼神直往那块金锭子上瞟。许是觉得天机值得十两黄金,于是一狠心一跺脚,道:“远如天上月,近是眼前人呐。”
一拍戒尺,顺势一指。
陈良玉皱了下眉,当即断定这是个江湖骗子,不留神看见身旁站着的荥芮腼赧红了脸,娇羞地摸了把后脑勺,“我,我啊?我不行,我就是一扫地的,我哪,哪配得上……”
老道士嘴角抽搐了几下,字正腔圆地道:“你不配!我说的是你身边这位。”又对荥芮补上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荥芮上前就要掀摊子理论,被陈良玉拉了回来。民众没出乱子,巡卫先跟百姓干起来了,像什么话。
“老大,他说我是癞□□,那玩意儿一身疙瘩丑不拉几的,我怎么着也是青蛙吧?”
“青蛙,是青蛙。”
老道士泛着眼白,道:“那都一个物种。”努着嘴就要伸手去拿金锭。
陈良玉“呵”一声,眼疾手快抢了先,刀柄一挡,拦下了那只要拿黄金的手。
“连我是女儿身都没看出来,装什么神棍子。”
“你一看就是女儿家,”老道士捋着灰白杂间的稀疏胡须自圆其说道:“姻缘天定,关男女之身什么事?”
一通瞎掰!
陈良玉嗤之以鼻。谢文希却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手一挥金锭子便赏了老道士。
陈良玉好意提醒道:“公主,你大约是被那老道骗了。”
谢文希不以为意,“买个吉祥开心。”
顼水河畔是放灯的圣地。
放河灯,也放孔明灯。
中元节放天灯是很古老的习俗,寓意有二。其一,愿生者顺遂;其二,寄逝人追思。
将愿望与思念写在灯上,灯飘得越远,愿望越能实现,逝去的故人也更能看到。
成片的孔明灯载着人们的寄托徐徐飞升,仿佛是在空中点亮了无数繁星。
陈良玉手中暖黄的灯纸亮起来,是一盏空灯,没有写字。
陈良玉双手合十立于胸前,阖闭上双眸,默念道:“愿天下止戈,战火长休,消灾弭难,国泰民安。”
谢文希执着笔,道:“为何放无字灯?”
陈良玉摇头。
“那我来帮你写。”
谢文希挥笔题字,陈良玉偏过脑袋想看她写下了什么文字,谢文希忙盖手捂住遮掩。
小气。
待谢文希手中的孔明灯燃起,两列秀气的小字映在灯芯昏黄的光中。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陈良玉看到那两行字时微怔了一下。
随即颓自笑了。
灯离手,摇摇晃晃奔向朦胧的月色,很快融入天上缕缕续续的灯群,辨不出是哪一盏来。
那日在藏书阁谢文希突然提到祁连道马蹄谷那一战,她恍然若失的模样还是被人窥了去。
只是当时谢文希很留情面地没点破。
陈良玉仰头望天,谢文希昂头看她。
“你一定要嫁给我三哥吗?”
陈良玉当她是得了谁的授意前来试探,类是而非地答道:“臣女的婚事,还得是要陛下点头。”
谢文希沉默了半晌,没说话,又燃一灯,同陈良玉方才放飞那盏一样,是无字灯。
“那我祝你,”孔明灯脱离掌心,“得偿所愿!”
宣元十七年,元宵佳节,于顼水河畔寄两盏天灯。
第一盏,想你心中所想。
第二盏,愿你心中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