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桐定在原地,所有的思绪在这一瞬绷紧。
良久,她才僵硬地扭过头。
日光刺眼,而他的面容有些暗,林熹桐一时没能看清。
他继续向前,走到林熹桐身旁。
“我为她。”
堂上无声,所有人都怔愣回不过神来。
胡广瑞皱眉凝望,他实在不知此时跪在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头,竟能让沈应文为她申冤。
“沈公子?”
林熹桐仰着头,双眸中俱是不敢信,她从未想过他会来。
沈应文只是看她一眼,便匆匆移开目光,看着高坐在堂的胡广瑞。
视线交锋,水深火热。
胡广瑞忽而扬唇笑笑,“沈副使,这可是府衙之事,好像与皇城司无关吧?”
沈应文抬脚上前,正欲开口。
林熹桐忙拉住他的衣角,摇摇头。
“沈公子,不可。”
可他面容流露不出一丝心绪,不去理会林熹桐的话。
“胡大人,我今日来,不是以皇城司副使的身份来,我今日,只是一个寻常人,一个想为她申冤的人。”
直到此刻,他仍觉得自己冲动,冲动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从皇城司出来,他本是想回家的,可双脚似听天命,让他走到府衙,于是便在人言中知道有一女子敲响登闻鼓喊冤。
无人道明那女子究竟是谁,可在那时,沈应文无比确信那人是林熹桐。
浮云翻涌,风止风起。
洛宋淮站在堂外,心难以抑制地抽动一下,而他身旁的莹尘也失去光亮,化为暗淡的灰,消逝在半空。
他是开心的,因为此刻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于公堂上为她言。
总好过让她一人面对千万流矢,也好过他这个不能出现的鬼。
林熹桐深吸口气,眼中微微浮光。
“沈公子若是因沈姑娘来,还请回去,也请替我告诉她,我很感激,可是为我做到如此不值得。”
她方才才知道沈应文是皇城司副使,沈家也定是不凡的,即便权势不可量,可为一个平民女子申冤只会落人话柄。
她也清楚,一旦自己接受,这一案再无公正可言,更遑论清白。
权势助人,亦害人。
若助她,便害了田家,更是害了那死去的妇人。
林熹桐继续开口:“沈公子若真的想帮我,就请不要再为我说话。”
沈应文不再开口,只是垂头去看她的眼睛。
目光相触,他深深被她眼中的力量撼动。
他知敲响登闻鼓喊冤是何等艰难,便愚蠢地以为她会害怕,更自以为地可以帮她。
可在听到她的话,看到她眼睛时,他终于发觉自己错了。
她根本就没有丝毫胆怯。
堂上众人没想到林熹桐会舍弃这天大的恩情,选择独自立于水火,受千万飞矢。
她移眼,看向堂上的胡广瑞,“大人,我为我自己申冤。”
宽阔的府衙,她的话久久回荡。
“为你自己?”胡广瑞压抑想要站起的冲动,紧紧抓住案角,“我凭何信你,这堂中人又凭何信你?”
一人之言太过单薄,更何况是一个罪责不定的人。
面前的审官府吏,没有人会无理由地去相信她。
沈应文虽退至一旁,可他始终看着她,发觉她的目光向一旁看去。
循着她的视线,沈应文侧头找寻。
目光停驻,心头不受控地抖动。
她看着的,是堂前府吏手持的杀威棒。
“林姑娘!”
沈应文叫住她,乞求能制止她心中所想。
她一个女子,如何能扛得住浸满杀气的杀威棒?
林熹桐顿住一刹,而后继续将心中所想诉出口,“我……愿以受刑明志。”
撇去所有恐惧,披上审官不屑的坚韧,单单为了旁人不在乎的凡者清白,跪在堂前,愿以血骨抵坚木。
沈应文仍想劝她,可他开不了口。
“受刑明志?”胡广瑞也看向一旁的杀威棒,他没想到她的心会如此坚定,竟主动选择受刑。
“二十杖你当真能受?”
看着坚实的杀威棒,林熹桐也不自觉地深吸口气。
沈应文再不能看下去,走到胡广瑞跟前,“胡大人,林姑娘是否有罪尚不能定,怎能对她施以犯人之刑?”
二十杖,不仅是皮肉之苦,也是羞辱。
她本无罪,口中所言却不被人信,于是此刻只能选择丢掉自尊,在众人前受棍杖之刑,以此来明志。
胡广瑞上前一步,他本就对沈应文今日前来插手不满,现在又受他质问,心中愈发不快,“沈副使……”
他还未说完,林熹桐抢先开口:“大人,我能!”
两人一齐向林熹桐看去。
“只是大人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她抬头看着高挂在堂的“明镜高悬”四字匾额,沉默许久,眼中隐隐微光。
“二十杖后,大人就派人去查此案。”
自此事起已有数日,可府衙迟不派人。
林熹桐很清楚,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要细查。
在他们眼里,她与田家几人,只是无足轻重的世间浮尘,所以他们不会知道身处水火的人究竟有多难。
他们不在乎,甚至那些唾骂她的人也不在乎。可是林熹桐在乎,田父与田元在乎。
敲响登闻鼓,在此处受刑,都是因为她想以最大的声音告诉众人——她无罪。
“好,二十杖后,就即刻派人去。”
胡广瑞应下。
得他承诺,林熹桐心放下许多,只待棍杖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