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下了一场很淋漓的春雨,湿湿的空气中参杂几分泥土的香味。
永昌商行在京城的总舵设立在龙泉寺的北边,此地多是民居,入夜后便沉寂下来。湖边有一栋两层高的楼,看起来很不打眼,但眼下一楼大门上贴的封条却在夜里十分醒目。
锦衣卫前日浩浩荡荡地过来封禁了这处小楼,自此再没什么人靠近,附近居所的人更是连眼神都不敢轻易往这边瞥,生怕沾上什么祸事。
今夜乌云遮住银辉,人间只余屋舍中点点烛光,化作地面的星河。
徐简行等人正藏身小楼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一行八人,皆是大理寺衙差中的翘楚。众人目光如鹰,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楼,约莫半柱香时候,便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小楼迅速越出,径直走向这边。
“徐大人,里头确有一人,就在二楼东边最后一间,只是他未曾点灯,卑职看不清面容。”
来人一身玄衣,拉下黑巾露出面容,竟是十二。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此处的人,唯无疾无他尔。”
大理寺诸人听闻,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对于抓捕案犯,衙门速来有补助下发,但他们大理寺执掌覆审,不常有追捕案犯的机会,因此已许久未曾领过办案补助了。
有人等不及问道:“大人,那咱们何时动手?”
徐简行紧蹙眉头,望着那方沉吟,摆手道:“不急,再等等。”
那人又压低声音凑上来,“迟则生变,大人,不若兄弟几个现在就摸进去将人给您绑出......”
“嘘!”
徐简行嘘声打断,伸手将他拨至身后,低声道:“噤声!”
众人警铃大作。
再看楼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两道身影,在黑夜里动作十分迅速,踏檐飞天,身怀一手好轻功。
徐简行眼眸一凝。
逍遥步?
两名黑衣人借着夜色掩护,翻身进了二楼的走廊,正轻手轻脚地一间间搜寻。
“大人!”见徐简行依然没有下令的打算,十二也有些急了,忍不住劝道:“再不出手,恐生变故啊!”
徐简行巍然不动,“再等等。”
他话才落地,乍见几道火光从旁边巷子里出现,下一刻,数名锦衣卫身穿清一色玄色曳撒,手握雁翎刀如天神驾临般,打断楼上两人的动作。
二人见状欲施展轻功逃离,数名锦衣卫立即飞身上楼,拔出刀来将二人的路死死阻拦,气势更是威压不已。
双方剑拔弩张,械斗一触即发。
“拿下!”
随姚蒙一声令下,刀剑声顿时划破夜的静。却不过片刻,声响戛然而止,方才两名黑衣人已被架住。
而屋内听见声音的无疾趁打斗时想从另一侧逃走,却被姚蒙掷去的飞剑伤了腿,从窗户跌了下去,落地之后便被锁拿。
见人都被抓了个干净,徐简行总算露出笑容,心道姚蒙此人也不尽如狂躁武夫,半日时候就能想到无疾的藏身之所,是有些本事的。
“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吧!”
眼看到手的办案补助飞了,大理寺这边的人都有些败兴,但长官发话又岂能不尊,只好耷拉着头沿来路回去。
十二是个直性子,待人都走了,他跟在徐简行身后忍不住追问:“大人,您今夜为何不先发制人,而是要等锦衣卫将此功夺走?”
要说前头是要等杀无疾的人出现,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最后眼睁睁看着锦衣卫带走线索,他确实想不通。
谁料徐简行只淡淡一笑,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
“我不动手,是不想让你们家姑娘再有解释不清的事。”
十二一愣,“啊?”
“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儿叫你家老爷去接她。”
十二望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满脸不解地挠挠后脑勺,追上了他。
“大人。”
“嗯?”
“卑职是陆家的人。”
“哦,差点忘了。”
*
徐简行说的没错,潇君翌日一大早便被诏狱释放。
宋振扬与何氏一同去接的她。
心爱的女儿逢此大劫,夫妻俩急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唯怕女儿在狱中受了伤,何氏还派人请了一个医女再侧,如此她还觉得不够,在一旁抹着眼泪,“要是陈姑娘在就好了,她医术高超,定......”
说到此处她重重一叹,“好在这便出来了,不然……我可怜的七娘!”
宋振扬一面朝狱门处张望,又转身来安慰自己的妻子,“七娘会没事的,夫人放心吧!”
何氏眼眶发红,“怎么没事?这孩子心里有事,却不跟我们说。也怪我数月来忙着人情往来,疏忽了她,在外投钱开书坊这样的大事她都要瞒着家里,这次回来,再也不敢让她去掺和这些了!”
宋振扬揽过她的肩,细声劝道:“好了,莫生悲意,女儿回来是好事,怎还哭起来了?你自己既也说是我们疏忽了她,又怎么好怪她不与我们商量?何况投钱开家书坊又如何?她做正经生意,这回只是被厄运缠上了,错不在她。”
“女儿就要回来了,夫人开怀些。”
被丈夫这么一劝,何氏心里非但没有舒坦,反而更为沉重,她的女儿近来,真是牵涉太多事了,这叫她如何安心?
“七娘素来最听你的话,无论如何你都要劝着她。”
宋振扬扶着胡须仔细想了想,也不禁觉得最近潇君确实逢上多事之秋,当即一脸慎重道:“好,改日等她心里过了这一劫,我再好生同她谈谈。”
说完转身,余光却瞥到向他走来的徐简行。
他今日应当是来参与反诗案的审讯,着一身崭新官袍,朱衣艳丽,站在人群里总能一眼望见,何况他此刻撇下大理寺的三位官吏正向他走来。
宋振扬忙站直身子朝他施礼。
“徐大人。”
“宋大人,宋夫人。”
他同样回以揖礼,不过眉眼疏淡,像是心情不好。
昨儿听说锦衣卫抓了真凶,一大早裴越便入宫请御批,反诗案如今移交至锦衣卫,三法司领命协查督办,手里的案件一夕落入他人手中,心生忧烦在所难免。
宋振扬心道自家女儿好不容易脱离狱海,眼下还是低调行事为妙。
遂笑着道:“徐大人今日,好早啊!”
徐简行笑了笑,“宋大人才早,今儿是来接宋姑娘回家的?”
这不明知故问吗?难不成他专门走过来,是要在自己面前暗讽一番?他寻思平日与这位大理寺少卿也并无交集啊!
宋振扬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却如展春风,“是啊,小女含冤入狱,如今总算否极泰来,做父母的,自然要早些接她归家。”
哪知徐简行啧声一叹:“诶,宋大人此言差矣,怎能说含冤入狱?不过是北镇抚司请她前来问讯,如今问清楚了,人自然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