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烧毁的山中小院前,曾筠姗姗来迟。
韩绍皱着眉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之景。
——几间土房能烧的皆数化成了灰烬,剩下燃不起来的只余几面黑得不成样子的土墙危立于风中,如下一刻就要倾倒一样。
若非旁村有早起的百姓看见,叫了人来救火,只怕火星子要烧到后面的山上去。
曾筠走到他面前,“大人,下官来迟了。”
“这个案子啊!”韩绍没回头看他,负过手深深叹了口气,“县衙管不了了,你今日将一应文书理好,上报府衙吧!”
说完半晌没听见曾筠回应,韩绍转身看他,“曾典史,你可还有疑虑?”
曾筠欲言又止,只好将陆砚给他的证物呈上,“下官觉得,府衙兴许都不敢接这个案子,大人还是先看看此物吧!”
韩绍将信将疑地接过,仔细翻看了起来。
待他看完,脸上神情也变得如土墙一般黑了。
半晌才见他问:“你这东西,是何处得来的?”
曾筠焦急道:“这才是下官需向大人言明的,此物乃今晨陆砚陆小公子交于下官,昨夜大火起时,陆公子与他的侍从就被锁在山中小院里,若不是同行的一名女子对小院熟悉,找到房间与枯井想通的地道,只怕陆公子也是凶多吉少了。”
闻言,韩绍觉得自己在这官位上坐了近十年,十有八九是挪不开位置了。
眼见自己升迁无望,眼底的愁苦反倒还舒展开来,他低低一笑,将折子递还给了曾筠。
“哼,他们刺杀一位侯府公子还不满意,竟还欲对陆砚下手,这事不该是永清能管得了的,你回去让师爷起草告书,即日起,宵禁循旧例,三班衙役轮作,每夜派人巡街,若有可疑人员,当场缉拿。”
“这段时日,永清可绝对不能再出岔子。”
曾筠将折子收好,扶揖问道:“那此案究竟是交由府衙亦或……”
“依法条程序呈报,至于府衙是自揽此案,或上报大理寺,那是上官们的决断,与你我何干?”
“大人英明。”曾筠想了想,又道:“陆公子为此事奔忙,瞧着很感兴趣,他那边该如何是好?”
韩绍明白他的顾虑,庆云侯府的公子已经在永清出了事,陆砚万不可再有差池,但陆砚既然将折子给了曾筠,而不是直接递给大理寺,可见后续是不会莽撞插手了。
亦或是他明白,这个案子即便是查,短时间内也难得真相。
“我隐隐觉得,此案不似表面这般简单,剥丝抽茧到最后,兴许里头并非破茧的蝶,而是一座大山。陆砚比你聪明,约莫想得到这一层。”
*
晌午时分潇君回到家中,恰赶上府里饭点。
昨日朝时,宋振扬得陛下赏识,亲口过问在外访地的辛劳,赐了宋家一个天大的体面,而后更下旨,让他补了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的缺。
虽是都水司,却受命主持修建千秋宫,做营缮司该做的事,营缮司那位郎中一整日心情阴郁,看宋振扬哪哪儿都不顺眼。
上任第一天,便被迫得罪同僚。
皇帝以此晦涩告诫,你的殊荣仰仗于朕,能干干,不能干贬你去修河道。
此事刚入府便由紫檀传达进潇君的耳朵。
不用想,也能知晓她的父亲此刻想必是诚惶诚恐的。
她爹是个喜欢求稳的人,在朝时不冒进,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实,许多文臣以死谏为荣,但宋振扬从来不这么觉得,他始终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至理。
也因此他曾对潇君细说过工部的好。
抛却身在其位从而渐渐喜欢上工学这个缘由,工部确实很好,只需要面对一大堆瓦砾、砖木、沙石……钻研修建屋舍、河道、官道等,很大程度上远离朝堂漩涡,是个闲散安稳的好去处。
此刻惶惶不安的父亲,在迈入这个所谓安稳的好去处后,可会想到自己未来会有含冤而亡的一日?
潇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祖母睡下了吗?”
张氏如今上了年纪,每日午间都要休憩一小会儿。
她贸然带客人回家,还需小住几月,得跟家中长辈解释一二。
紫檀望了望身后两人,心下了然她的目的,忙道:“今日府里有小宴,请了些官太太在后院听戏,老夫人点了春喜班的《玉簪记》,这会儿戏台子刚搭建好,老夫人精神头好着呢!姑娘要去待会儿吗?”
潇君喜欢热闹,却独受不了这类热闹,听戏倒罢,还有许多人在,那不如回房睡会儿。
“回南雪斋。”
紫檀又望身后二人一眼,吟霜抿着嘴唇不与她视线交汇,但曾书书焉有回避之理,她炯炯有神的目光就这么对上她,甚至掂了掂肩上的包袱,俨然一副投奔亲友的模样。
“姑娘,不知那位姑娘是?”
潇君拍拍脑门,“哦,差点忘记这茬儿,那位是我此番出去结交的好友,姓曾,名书书,你们待她要如待我一般,不可怠慢。再将厢房打整出来,供曾姑娘居住。”
紫檀迟疑,而后面露难色,“姑娘,院里还有一位呢。”
“什么?”
潇君脚下一停,疑惑看向她。
“今晨一名唤作陈姿的姑娘,自言是陆公子让她来府上寻您,请您照拂一二,陆公子还给您留了信,夫人做主将她留下了。”
“母亲?母亲答应的如此痛快?”
紫檀点点头,“毕竟是陆公子相求嘛,夫人没有拒绝之理。”
也是,陆砚救了他,如今不过托她照料一个姑娘,她母亲确实不会拒绝。
“那便一同留下吧,都好生招待着。”
一个下晌的时间,潇君弄明白了陈姿的来历。
她本是个孤女,十七年前被师傅从乱葬岗扒拉出来时堪堪降生于世,若非满天神佛护佑,让她遇到那时路过的陈无毒,只怕她早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