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儿从小就背井离乡养在城里的族妹回来?"他忽然侧身望向阴影里的我,天井泻下的金箔正巧落在他鼻梁,照得肌肤几乎透明。五姑婆的银镯子当啷撞在供桌上:"可不就是你三表叔家的囡囡!当年你娘还带着你去喝过满月酒,你还抱过她的......"满屋长辈突然活泛起来,七嘴八舌间我终于听明白:大哥哥竟是我出了五服的远房堂哥,按族谱该叫我一声族妹。
“这还真是巧啊,我就说我第一次见到妹妹就觉得很眼熟。”大哥哥眉眼带笑,“现在又是我的准学妹了啊!”
爸爸妈妈一头雾水看着我俩,“北北你这早就认识啊!”
“他就是之前我在马路上摔了后帮我的大哥哥。”
“你鞋底还粘着半条解放路呢!”
大哥哥突然蹲下来戳我运动鞋后跟,那里果然嵌着粒风干的沥青渣,像团迷你焦糖爆米花。他指尖残留的松节油味混着新晒被单的日光气扑面而来——和那个盛夏黄昏一模一样的气味组合。
记忆随他扯开的安全警示带般哗啦啦展开:新铺的沥青路面在夕阳下泛着湿润的乌光,宛如融化的黑巧克力。我车头刚歪上路面就听见“滋滋”的黏腻声响,车轮瞬间被吞进半凝固的柏油里。远处“施工中”的三角牌在热浪中摇晃,像在嘲笑我近视三百度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摸出根皱巴巴的盐水冰棍,精准戳中我手肘结痂的月牙形伤疤。那日我确实活像只掉进咖啡杯的企鹅。他模仿我当时的狼狈相太过惟妙惟肖,连院里啄米的芦花鸡都扑棱翅膀助兴。
“当初王叔还以为我抢劫呢。”他好笑得摇摇头,“我扛着你这辆前轮变形的坐骑冲进车行时,他差点抄起扳手报警。”
阿妈突然“啊呀”拍手,“你别说,北北领口染着褐色污渍的校服到她毕业都洗不干净……”大哥哥哭笑不得,“妹妹现在知道看警示牌了吧?”他变戏法似的从后腰背包里抽出卷道路施工图,在我眼前“唰”地抖开。泛黄的图纸上,电子科大周边新铺路段被荧光笔圈成蛛网状。“收好了,妹妹。这可是哥哥最近因为研究项目一点一点踩出来绘制得,独一份噢!”
突然被他塞到我掌心的纸张重若千金,我想说点什么,最终去也只是滑到嘴边的“谢谢大哥哥”。
母亲倚在朱漆门边,檐角最后一滴梅雨正落在堂哥肩头。"既然都认识那我也不客气了,平儿你带妹妹认认祖宅的滴水瓦当,"她把艾草香囊塞进我掌心,翡翠耳坠晃碎了天井漏下的光,"你们年轻人多说说话,好好跟哥哥取取经,提前了解下学校的一些情况。"
大哥哥的球鞋碾过青砖缝里的蜗牛壳,声音像敲击键盘的脆响。我们走过三进院落,他始终保持着半臂距离,仿佛我是他实验台上需要精密控制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