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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其罪五十五 · 离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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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刺破云层,卯时初。两列太监各领一道圣旨从司礼监廨殿出宫,其中一列向北,到了太师蔡延府中。

太监们踏过堂前落叶,进了正厅宣旨,宣的是撤裁蔡延内阁首辅之任,余职也一概停职待查。

蔡延跪在堂中,佝着背脊听完旨意,由家仆扶起来,颤臂从太监手中接了圣旨,解下腰间印信交去,沉沉问了句:“这是因天亮前……那百官上阙之事?”

太监袖着手,倒也没失了恭敬,只道:“是呀。您瞧这事儿,把皇上也弄没了法子,便只能委屈太师,演给他们做做样子,闲住叫他们查查罢了。您啊,只当是在家中多歇歇。想来那些个州官上告,也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皇上说了,儿子不懂事,倒还可能犯错,可太师已是三朝老臣,断不会有那等大逆不道之心。皇上相信太师定是清清白——”

“劳烦公公。”

蔡延没有等他说完,皱着白眉从手上褪下一个羊脂玉戒,落袖塞进那太监手里,费力出声道:“皇上的恩德,老臣明白。劳公公转达皇上,今秋中西三道的商税、盐税……和铁税,都已收齐,眼下,正由地方转运京中,如若顺遂,不日……就汇入内帑,以补宫造用度所需。”

那太监连连推拒这玉戒道:“这、这税银,内帑的,何得是小的们能管的事儿?太师您——”

“公公受累,就代为转达一句。”蔡延按下他的手臂,“还没请教公公,司礼监今日,可还有别的事务?”

那太监捏着玉戒指,低声说:“今儿一早,宫里出来了两列人,咱们是来了您这儿,另一列,去了恩国公府。”

“去张府了?”蔡延白眉下的眼睛微微睁大,很快也了然,“是大理寺空出来了……”

太监自然不再多言,只浅浅抱拳,领着一列人离开。

蔡延垂手偻背站在堂中目送,灰浊的眼珠布满血丝。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半月——不,是快半年了。在他自以为游刃有余地游走京中,借由清流的新政排布罗网、壮大枝叶的时候,晋王姜越一个假死,居然叫他的大儿子蔡沨因擅动行刺而拒捕伏诛,一举让蔡氏失去了控辖二十年之久的丰州和新纳入手中不久的涂州。

塞北军中失了蔡沨坐镇,营中派系起了内讧,朝廷又派去了萧临监军震肃,如今多方争执、还在牵扯,不知还能不能保在蔡氏手中,此事未已,他的二儿子蔡飏又被构陷舞弊、入狱致残,更是牵连他妥协自保、休沐离阁。

而今,就连他膝下仅剩一个康健的儿子蔡岚,也被莫须有的燕阁诗案关进了牢里。不等他做出应对,此事山洪一般牵扯了五寺为首的在京官员入狱严审,短短三日内,竟是叫他原本牢牢捏在手中的中央事务都为之一止,整个地掀开了他蒙住朝堂左翼的手掌,砍断了他拴在天子府库的提线。

眼下他唯有飞书各地、传讯各方,凭三十载宦海经营,来号召天底下亲蔡的官员与他因利同心,如此便还能用税务军务,来换取皇庭对蔡氏的回护——但时至今日,已有十来天过去,他的书信无论是去远去近,竟还未有一封得来回复,如此再等下去,也不知到底换不换得来一个好果,便叫他这个原本振臂一呼、万众齐动的阁老首辅,好似被困在了孤岛高山之上,竟有一种江山重任脱手而逝之感。

“啊……杀!杀他……”

他身后传来急促的人声,扭头看去,竟是二儿子蔡飏从后院冲了出来。

糟烂的咬痕布满了蔡飏的脸,不完整的眼皮下,他两只眼珠茫然瞪向虚空,疯魔似的摇臂切砍,喉咙中破碎地倒出气声:“杀——杀裴……!杀死!”

蔡延见此老目一闭,抬手撑住门边的柱子,顿顿吐出口气来。

守在他身边的青年学生连忙让下人把蔡飏扶回厢房去,搀住蔡延的双手不乏颤抖,低声问他:“师父,咱们怎么办啊?

蔡延慢慢地再睁开眼,想了想道:“你去御史台看看慕风……然后,随我去趟大理寺。”

卯时正,朝霞熹微。大理寺的官署开了门,诸官陆续点卯罢了,司礼监的从恩国公府来了此处,又宣了一道张岭转任大理寺卿的旨意,不出一炷香功夫,就连张岭本人也到了。

他看向正门讯堂上那个高高的位子。

乌木长桌,方角榻凳,桌凳之后的罩墙大屏上,写着“以法御衡”四个大字。

那是他望了快三十年的位子。

他被天底下的律学子徒尊一声法儒大家,将博陵律学代代传承至今,为的不过是坐上这个掌理天下刑狱终决的位子,可三十年来,他入班时是永顺末年梁旺、丁才两党相争之境,拔擢时又有蔡氏外戚专权之迮,高位者任人唯亲、举贤为利,加之朝中那数之不尽的避嫌避任之由,再经一两次调任下贬,一年年地耽搁下来,竟叫他始终逡巡他职。哪怕袭爵入阁,被授为博士、殿士、大学士,哪怕为旧太子师、掌理学监,这朝中刑部和大理寺的位子,也从未有一次轮到过他头上。

可而今,也是因这朝中有弄权之争,不仅叫他儿子先了他一步入主刑部,今日,就连他自己都能够踏足大理寺中,让他望了三十年的位子如此突然而讽刺地到来,直叫他站在堂上怔忡许久,不免有一股秋风悲戚之感。

同样是权术之争,同样是两党之别,三十年至今,他从求而不得到不求而得,时运竟是完全变了。

这也许是一个终于能让清流走入权势顶峰的机会,可对于清流而言,这个机会却太不光彩。

下官数人将他引入寺卿理事坐镇的耳厢,在周遭的各种眼光看顾下,他在这个贯来由蔡氏执掌的官署之中,沉声着人把近来的案卷呈上,而果不其然,放来他桌上的最近一案,便是蔡岚的燕阁诗案。

他很清楚自己为何在此。

眼下此案由三司会审,而刑部按律,议当流放,御史台从权,议当杀头,大理寺本该决断终判,签了议了就是定谳,皇上此时安他来这里,便不仅是为了要借他之手定蔡岚的罪,更是为了看看他清流在如今政局之中的决心。

苍南道的叛乱战事仿佛滔天洪水,已将清流付诸心血的改弦新政冲毁了堤坝,而今他和薛武芳还在被天下士儒骂着恨着,皇上却愿意借了裴党的杀刀,将裴党杀空出来的蔡氏职缺递给了他来坐进去,这便并不是简简单单要让他给个判决的意思,而是要看他清流在此事之中的态度。

只要在此事中合了皇上的意思,那他坐稳了大理寺卿的位子,今后刑部尚书张三是他的儿子,御史台的郑浩山是他的师弟,三法司之首就尽归清流辖下,若无意外,来日就不怕没有将裴党、蔡氏彻底剔除之望,那清流所期望的“公正无争”之日,就或然将要到来了。

而所谓的公正无争,是需要去争的。

他明白皇上于此案中的意思。

皇上不是为了让清流所望的公正无争之日到来,才让他来做出此案的决断。皇上之所以如此仓促地把他放到了这处,实则是为了让他与张三连成一脉,来牵制裴党迫害蔡氏之后将起的夺席略地之举。

区区蔡岚是生是死,对于皇上来说,根本就不要紧。清流的声名,裴党的夙愿和蔡氏的利益,于皇上来说,也不要紧。皇上关心的,是他自己的龙椅不被党争和晋王的夺位之谋冲垮。但对于蔡延来说,蔡岚的生死,却是他作为父亲的最后一抹期望。

而最后一抹期望被掐灭时的痛楚,张岭自认比蔡延更为清楚。

张岭垂眼看着桌上摊开的议单,其上一勾朱笔写着“斩立决”,一勾朱笔写着“流宥”。他知道前一个是裴子羽那学生的墨迹,而后一个,却是他自己儿子的坚持。

他静静抬手,右手的拇指在那“流宥”二字上摩挲而过,倏地闭起眼来,却恍似再看到了十年前那场滔天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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