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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二十一二十二回 守庭训上嗣题金榜 沐皇恩重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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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史湘云这里见黛玉午时匆匆来探望,心头只越发千头万绪的。思起几日里夜间只无法入睡,宝玉离家他往,外头风霜雨雪自是牵挂,恍惚觉自己如一叶纸鸢,宝玉遁世,使得自家猛然间断了线儿似的。又悲叹为今偌大京城里,他终究似举目无亲的了,只将才来时的一番慷慨挥洒不觉灰烬,人也懒懒的,又挂念宝玉,便茶饭不香的。

数日里原在寨子里,也是按耐着,只拔沉尽力完了事,贾兰高中一门里欢庆,反倒更觉刺心。当晚见事毕只草草吃了,便赔笑辞了众人往回。车内未等出了寨坊,便再忍不住车上放声的哭。回来便命人速置下热水沐捅,哭哭啼啼漫声哀怨着盥沐几番才罢,出浴加了一身素色裤袄,只一袭素袍裹了便向榻上睡下。此一睡即两天两夜,任人唤也不醒动,枕头却尽是眼泪濡湿了。众人道他乃轰然大病了。

尤氏早使人请医煨药,湘云只抱病缠绵绣榻起来。翠缕周奶娘几日里衣不解带的伏侍,见此日黛玉来看过,湘云仍是不愿咽药,周奶娘一旁只急痛落泪,复拿润格子初姐弟的话劝慰一番,湘云方缓缓坐起,翠缕忙伺候添了床被,湘云榻里头靠坐,听他姊弟,忽俩手抱膝埋头又只呜咽。

正当此时,小丫头门口传话来客人,湘云听是王夫人遣人来,只得叫进来。周紫二人进屋往榻前见过了,不及其他,便只道奉命来接了过去好养病。周瑞家的退步门边只躬身回道:“今儿太太奶奶才进了城,宝二奶奶晌午来略瞧了亲家奶奶,回去和太太大奶奶说了亲家奶奶病的这般,太太奶奶们即刻便收拾了,只打发了来,我们那里皆不放心亲家奶奶,这会子来了,那头皆正倚门等着呢。宝二奶奶只吩咐接了亲家奶奶去住了他屋里。几位哥儿姐儿也好一处伴着顽。亲家奶奶也该体谅体谅,这说话竟是该起动了。接奶奶哥儿姐儿的车轿只在院门口,服帽袍褂稍事携几样儿,那头也不缺了这些。跟前伺候的和答应的几个人也同着过去。宝二奶奶特嘱了,接了奶奶过去住着,也为的是奶奶早日康健起来的意思,只等奶奶身上大安了,再随奶奶爱住着哪头就是了。”

史湘云面朝里歪着听了,觉眼泪却住了。才转身要说话,一抬手又察头蓦然松泛了似的,心头一震,病似忽去了大半!竟也不叫人扶,自撩被挪近榻沿,双脚只挑了脚踏上落花鞋,一手拢拢额前散发,细声儿的道:“二哥哥离家出走数月了,林姐姐落了单,也该常日与他做伴才是,我也糊涂倒忘了这一层意思。现只这么个情势,混赖着倒承了你们一家子的深情厚义。老祖宗虽已作古,表叔表婶子如今也是我的老人了,还有几个嫂子,竟比亲的还亲,”说只忍不住感慨落泪,戚然使帕子捂嘴拭了,又吩咐奶妈收拾他姐弟包袱。周瑞家的见允,忙近前搭手只殷勤伺候,道:“这是亲家奶奶明白,自来一个院里长大,又哪里计较许多。还养好身子才是头等大事。”几个人伏侍史湘云略对一回妆。翠缕忙不迭收拢了个大包袱,奶娘早携着润格子初姐弟二人过来。紫娟随手向衣架上取下褂子伺候搭了,便和翠缕两厢扶着史湘云出槛。至院中诸人伺候湘云进骄中。子初润格姐弟向门口车里众人伺候坐着。紫娟周瑞家的原坐着车后头跟着过来。

一时近了院门口才住骄,不等湘云下来,门口他姐弟早下车只跑着进院,桂哥儿一见喜欢的呼叫着“哥哥姐姐”的接着,拉手一起先向王夫人处跑去了,奶娘忙后头跟着。湘云由骄中出来,一眼便见黛玉李纨正院中走过来相迎。湘云撇开左右搀扶的几个人,正要福礼的见过,他二人早近前挽他只止了,黛玉亲扶了,拉手一起向南偏厦里屋中。李林二人只搀他欲进睡房使原躺下,湘云止了,犹自想堂下椅上坐了说话,谁知却因几日里汤米未用,只不支一抬脚倒叫践踏拌了一趔趄,便向椅上扑倒,唬的众人齐声惊呼一拥的上来,方扶了往房中榻上使躺着了。

才伺候掖好被,就见王夫人进来看视,王夫人榻沿附身瞧了湘云气色,只拉手嘱他安心静养,湘云早枕上磕头请安,只止他不及,因宫裁请了王夫人回房,周瑞家的扶了王夫人去了。

黛玉早使端来沐盆热水,亲拭水拧了烫热手巾使湘云擦了脸,盥手罢搽了香膏。李纨只接了递进的小米红枣粥,等史湘云漱口完了,便先执匙喂了一口使吃了。笑道:“今儿连你也搬来了,只我们老爷这会子才听进了城。你只乖乖这里住着,太太命颦儿照看你,我还要往厨房瞧瞧老爷的饭菜。再叫他们安顿他姐弟和奶娘住处。底下过来只瞧你好了没好呢。”湘云点头,李纨将粥碗给了紫娟使伺候,便出去。黛玉这里陪坐看他,一时见史湘云吃了半碗下去,只摆手示意,方叫拿去了。翠缕早拿茶上来,伺候漱口的吃了,湘云便请黛玉歇着去,黛玉起身嘱道:“你只管睡觉,别的一概有我。想起哪样口味馋了,只同我说,我叫他们上天下海里给你弄来这里吃了。我也禁止旁人进来,省的倒扰你。明儿早起我代你向堂上只请安。等你好了,再亲自的去了罢了。一会子药只熬好了,你还须认真咽些,能着多吃两口才好。”湘云听得一笑,口里称了谢,早合眼只犯困,黛玉遂轻步出来,门口又嘱了几个人几句。湘云只带来奶娘翠缕和丫头胜儿这里伺候,黛玉因叫翠缕小心伏侍湘云吃药,周奶娘伺候湘云盥手。使胜儿双儿门外答应着,紫娟先叫回房歇着去,便往西厢房中炕上歪下暂歇。

此一日早起天光才透晨色,便听湘云房中人声骤起。黛玉只由梦中惊醒,忙便披衣的下炕过来瞧他。进来见地铺上被子乱着,翠缕榻边站立只连声劝慰。忽见黛玉推门已进来,慌的回道:“我们奶奶怕是做梦唬着了,原梦里大哭着才醒来。”这里说话,屋外伺候的早打了茶只端进来。黛玉榻边椅上坐了,见史湘云枕上满脸涨红,额角已叫汗水打湿。只向枕边取了细纸为他擦拭,接了双儿手里茶盅,给湘云使吃。湘云欠身拿杯吃了两口,道:“好滚的茶。”又接吃尽,递去杯子,复倒下侧身只握了黛玉手道:“我梦见二哥哥正在水里,旁边有许多船也不搭,只独自淌水的过河呢。大家只守着河岸齐声叫他回来,河里只回头看了,却不停步的涉水走去的样子,眼见那水越发深了,二哥哥竟只要淌过何对岸才罢。我急得跺脚喊他回头,也不理,我忙着下水追拿,又看那水早淹了二哥哥胸口处了,我急得哭喊,才往水里下时,却又睡醒了。”黛玉听此忍不住落泪。笑道:“他倒单给你托梦,也不亏了你们兄妹好一场。我可不曾梦过呢。原听积古人说了,梦儿只与真实情势是拗反着的,可见他也是耐受不得外头的落魄,想回来呢。”湘云听只转身俯卧了,双肘支了枕上,以帕揉眼的道:“小的时候我也听是这样呢。二哥哥那门大人了,又顽起小孩子营生。不知多早晚才闹足劣性。”说着早伸手向榻里扯了个枕头,自往榻里挪了,命翠缕另展开被子,因请黛玉上来捱着躺下说话。

二人枕上对面的躺着。黛玉道:“我晓得宝玉这回离家,原是无法儿的事。竟不知是真去做了和尚还是寻得那个叫柳湘莲的,只一道逍遥世界去了呢。”湘云诧异道:“做和尚,二哥哥原说过想当了和尚么?”黛玉道:“他这混话已讲过两遭儿呢。”湘云仰面枕上盯了帐顶的道:“若只落了往庙里规矩着,总也比泅水过河强。赖好也是个下处。”说只转头对着道:“果真是这样,咱们只派人寻拿,才好有了大约地处。”黛玉闭目道:“只说你自来心直口直的,才想得个稀松。设若他真入了那样门路,纵见了他只守在庙里又如何?也不过同四丫头似的,只自作清高,认真想撇清了咱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早成了一幅任谁也不认的模样儿做派,牛不喝水强按头,即便老爷带人亲去捆绑着使家来,又岂可日日加了锁只锁着去?腿原在他各人身上,他只趁着空儿又原离了去了,又落了远荒边外的,又怎么处?”湘云叹道:“等他回来时,我下工夫劝劝他,料只再不去了。二哥哥只此一番奇遁,竟是天也塌了,亏了家里出了状元,才又撑起了半个天。我看表叔因有了状元,只将二哥哥游离外头的事也看的马棚风一般呢。二哥哥一年二年不回来,常日里一处,上下里还说起的记挂着,若天长日久,哪个还总记着呢?又与旁人多少相干呢!终究受苦的只是姐姐和宝贝麟儿,你们母子只白招人白眼。如今兰儿称着两房的心,上头只放话,归了二哥哥属不孝忤逆,多少恶名给他背着,渐渐的只将个活人,只叫从这家里族里的还白蠲了去呢!反倒你的难怅只与日俱增起来,我只替你难受。”黛玉嘴角淡了笑意,依是嗑目的道:“宝玉出走原有他的缘故,我不说,你又哪里能得知道呢。横竖只是我的个报应就罢了。”湘云只又直了眼看着,罕异的道:“我只说宝玉原不是了糊涂人,姐姐此话又怎说?”黛玉看了他道:“说起来也不算古记。总是那些仕途经济的话,他只以我是他个知己的,因家败寨子里行居,老爷日日咳声叹气,只借耕作自苦自罚的,祖宗世职倒象是他闹得丢了,连有了桂儿也如加重了老爷心事,我瞧着只不忍,因劝宝玉,叫他用心肄业只涉及仕务,我原说起了那样话的。当日他进京奔会试,他只一去,我才猛地醒悟,他若果然中了又怎样了去?却两月里不见人影儿,又听了那样话,嗳,若说他正经只离了家,我不伤心也不是真心话,倒是替他高兴也只泪流满面,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的。宝玉自来出尘脱世的一个人,原有他一番道理,他断然不想事务应酬,与仕宦禄蠧只日里起坐。他终了只依旧作回他的风流浪子。我只后悔昧了他性情,倒激谏了那些话,才逼得他在那样关头只求挣脱自己,不得已只去了踪影,我也不配只同他一道风萍浪迹去,为求个心里踏实。所以我们这里念他说其他,他又哪里才有可说话的人呢?连我如今也落得叫他嗤笑罢了,只枉了他认作知己了。如今闹到这样情势,我也只是自作自受,可怨了谁去?!”湘云只听得云里雾里的,因困意袭来,便只顾又睡去了。黛玉不免又落了几滴泪,也趁倦假寐,不提。

如此湘云因养病只和黛玉一屋里住着,王夫人另黛玉不要轻离开房中,几日里也不用上去问安,惟带人照看湘云为事。李纨只命灶上单作着各样粥汤鱼肉的,悉心调剂湘云餐饮。不过三五日工夫,史湘云便只嚷说他已大好了,再睡不住,此日早饭便叫人往外头桌上摆了,因和黛玉一处吃罢,吃茶着湘云便道昨儿才黑自己已命水洗了澡,屋里只圈的发闷。黛玉便提先向花园里散散。

黛玉吩咐伺候添换了袍褂,二人携手出来。由院中女墙腰门进了南头跨院,沿甬路往后头花园里。史湘云只说起绣坊买卖的话,黛玉叹了道:“你自婆家才来京,见了我们寨子里窝着,便只替我们日用急恼,一力撺掇起个绣坊才罢。只我知你并不缺了钱的,这一回病倒,焉知不是操持劳碌个买卖才日积而成?我只说早日里那起奴才,渐渐也上来了,如今也用心伺候的。不如你竟撒手,只委那些人经管去,账目自来有人专司的,一个铺面,日里进出的单子自然分明,你何必只操着多余的闲心,倒堵住一些人的饭碗,落得如个商贾似的,也不像大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了。”说只掩口一笑。湘云笑道:“你只如此说,我便也越性的撂下了。”黛玉拍了他笑道:“如今头一件事,是该拿出钱来,正经请了教书的先生进门居了馆的,也好叫他们姐弟几个受业要紧。你那几个包袱和我的只一处收着,几年里也不见你动用过,买卖上头几房里也有多少收益,因我想此一项只由咱们两个支了去,究竟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也不犯动用这里柜上的去。”史湘云笑道:“二嫂子终究是个明白人,纵珠嫂子要揽了这项使费,咱们只不依,料也只好答应着。”正说话,不妨后头有人声道:“你们两个亲家奶奶背后又说人了。”二人忙顾着回头看时,只见过了,来的只是李宫裁。

史湘云上前施礼道:“大嫂子,妹妹正要向嫂子请安呢。”李纨笑道:“听丫头说你这会子出屋子,也不知你可大安了,又着急火燎下炕的出来。嗳,我瞧气色还好的样儿。仔细叫风吹了,还散散回屋再拘些日里,人才放心。又道给我请安的,看叫丫头听了笑话,现有我们太太在上,快休提了给我请安的话罢。”史湘云道:“我须正经谢了嫂子心里才安。”李宫裁拉他手,笑道:“一个院里住着,一锅里吃饭,只管谢啊谢的,倒象是客路来的。我只瞧着姊妹们一处伴着,彼此总欢欢喜喜的,便是极好的事了。”林黛玉那里站着,看着笑道:“怪道有话叫长嫂为母的,今儿才知这话不假。”李纨叹了,一手拉了黛玉一手还拉湘云,道:“我便有个亲妹妹,也不如有云儿这样的。快别多想了。你自来盼着这里好,这回闹得睡倒,我们自然也想你好,我们既做的,你便受得,这才是你本来的豪爽洒脱气性,还慷慨些不完了。”史湘云笑道:“嫂子既这样说,我也有心里话,索性这里直说了罢。二位嫂子依了我主意,往后咱们才得长长远远的守着一处好过活去。”黛玉因请皆往一旁石凳上坐了,丫头忙伺候只拿帕子擦拭了几个石凳,三人坐着。史湘云道:“我明儿挪出林姐姐屋里,只另跨院里住着,也好另起炉灶的。只如此方算的长久处法。二位觉此话如何?”李林相看只得点头依他。三人正随意的歇走说话,就见屋里丫头寻来请吃饭,李宫裁便拉史湘云,使先去见了王夫人,好叫知道已经痊愈。遂一起往王夫人处来。

王夫人见史湘云好了,十分高兴,受礼毕只另原回去再用了体己膳食,史林辞了回房。李纨伺候王夫人一处午饭,婆媳只同桌吃了。不提。

史林二人这里依命回屋,几个人伏侍吃了饭,净手漱口毕吃茶,正说接下史湘云搬来住居事宜,门口便报了几个小人儿来了。黛玉叫取了果点来,先摆了桌上,才要起身往门口瞧,便见三个男童女童奶娘牵着进来。丫头早置下跪蒲,两个奶娘叫他姐弟跪了请安。黛玉拉了润格近前使手婆娑他。润格伏了黛玉膝头仰面看着笑道:“我整整儿的两天都没见母亲了,母亲都不想女儿么?”黛玉揽他溺笑道:“怎么不想,因是你娘亲身子不好,母亲特要经管着,只不得空多瞧瞧我的乖女儿,才这里和你娘亲说叫人叫了你们来呢。”润格点头道:“老祖宗也说了这个话。只怪奶娘不早带了来这里。才刚还是大娘叫奶娘带了我们来。”

紫娟才吃完饭,听他姐弟来,只走出房进来伺候,将糕点盘拿给他姐弟使吃。湘云只搂着桂哥儿,因摸着哥儿项上挂的那块玉,只忍住伤心,笑问道:“你们三个才只在哪里的?”回是李纨房中。桂哥儿只扭头看着黛玉问道:“娘亲,大娘刚刚儿说了,等明儿要规矩我们念书呢么?”

子初手里抓了果子,早跑近窗口踮起脚寻看外头,又要攀了旁边杌子,奶娘忙抱他站了杌子上,子初便隔窗瞧院中猫狗抢食。湘云早斥了使下来,子初只得过来靠了湘云身侧,自顾手剥着栗子,因听桂哥儿话,也向黛玉道:“母亲,若读书写字起来,还是太爷领着的么?”黛玉伸手将剥好的桂圆肉填入子初嘴里,笑看道:“自然须另请个坐馆的先生,好每日的教你们去。”润格道:“怎么不是太爷?却换个生人来。在寨子里还不是太爷总带着的?”他两个便也过来同声道:“我们还想太爷教了才好。”湘云见都围着黛玉,便使润格姐弟椅上坐去,道:“先才来庄子里,因你们小,太爷只隔了几天招你们一处读几句书罢了,写字不过记下各自名儿。如今该是正经的受业呢,不比跟着太爷那会儿。竟是天天儿都须早起的读书写字呢。”黛玉也笑道:“是这个话。太爷早日里教过你们念古诗,如今竟不能了。外头请来认真教你们的,才是要你们下工夫读书习字,以后学好了,也能做文章作诗呢。只是正经受业,学堂里可是有规矩的,不好好听了念了写了的,那先生便要罚的。”桂哥儿便看着问道:“如何罚?也是拿戒尺拍拍手掌心?”湘云笑道:“你们太爷是因不舍得打,做个样儿的。先生可不一样儿,若惹恼了,可是认真戒罚要打疼了手心的。所以,入学可是须仔细的事。”黛玉道:“在家里,你们是子孙,在学里,只是先生的弟子,我们管得,先生便也管得,且我们与只先生一道,要看着你们好才罢。学里若是有委屈,凡是只问道理是非,可再不纵容着去的。”

他姐弟三个听此,扭脸看了史林二人一回,桂哥儿低头道:“大娘那里也讲的这样话呢。回来了,还是一样儿。”湘黛互看了笑道:“所以要你们信了才说的话。”湘云早揽了桂哥儿哄道:“谁都知道你们姐弟是极听话极乖的好孩子,若尊先生话,只端了上学的样儿来,那先生也会疼你们,太爷听说你们原很好,便有好东西只给了你们顽。”他三个点了头,子初口里嚼着着核桃仁儿,道:“只不招了那先生生气完了。”湘云看他冷笑道:“要你懂得。”说完叹了,向黛玉笑道:“哪里又得有这几样宝贝呢,只管一字一句也不能糊弄着去。”桂儿忽听了湘云此话,便道:“姑姑又说起宝贝来,我们家里老早就有了宝贝呢!”又看子初道:“你们家里也有呢么?”子初便道:“什么宝贝?先拿来我瞧瞧,看他也算是了宝贝不是。”桂哥儿因缠黛玉,使拿出。黛玉见都看着,只嗔逗其子,笑了道:“偏小孩子家耳朵灵,记性强,又这里说古记了。咱们家的宝贝只是你罢了,还有别的不成?”子初听只仰头哈哈笑起。桂哥儿因急了,拉了手便扭股糖似的只缠黛玉使立取了来,大声道:“还在寨子屋里时,我才往娘亲房里去呢,门口就听我父亲说了宝贝来,我只当寨里哪个每日来寻我顽的呢,正想逗他,便悄悄隔着门帘缝儿向里头瞧,却房里只有娘亲和姨娘,我父亲正在瞧着娘亲每日作的那一件针线,我看时,我听父亲又说了宝贝的话,还有雪雁姐姐也在一头拉着那个布,那上头都有什么,叫我父亲看了夸宝贝,如今就该拿来,也叫我瞧瞧。”

黛玉知是不能拗着了,便向紫娟附耳的嘱了,使取出早日里亲手刺绣的那一幅八帧的大观园行乐绣品来。紫娟带人进了房中,一时取来,同屋里几个人依着窗下列站着,使手撑着满幅绣帧,众人走近皆只览看。桂哥儿早往近的左右前后查看了,原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懂,便道:“竟只是这样儿的么?”不免泄气。只湘云半日细细瞧了一回,不觉叹道:“好俊工夫!好一幅精奇围屏绣!”林黛玉吃茶笑道:“你先瞧着,那上头原画的又是什么。”

史湘云拿眼再看时,只合掌恍然道:“嗳嗳,这是四丫头原画得的那张行乐图不是?亏了又叫分了八段,我才只顾瞧上头针法和绣线颜色,竟忘了他!”说着过来坐着,拿杯吃口茶,接道:“我才住进你们寨子里,二哥哥便拿了原纸上的这幅画儿,特请我览看鉴赏了的,刚刚忽刺里见了,只叫绣活女红尽占了眼的,竟忘了旧景。这可真真儿的算古记了。”黛玉笑道:“绣坊置业始,你在里头主持买卖,叫你的人隔日向几房里闲人发活儿使揽了作,凭各人慢慢绣成了再收了,只给了工夫钱。我便不凑这趣儿,然也在炕头支起了绣架子,特叫他寻了城里画匠制出原画儿赝品来,再以尺幅大小拓了这样绢纱上,亏了那作尺幅的匠人手艺算是好的,竟只弄成了八幅屏画的模子,只等再有了好的折屏架子,好镶裹了,才算四角俱全的话。”说着见桂儿过来靠了怀里,埋头也不说话,笑道:“宝玉那日见这个几月间方下了绣架的,只顾瞧了半日,大概也说叹了几句,谁料偏叫他门缝里偷听着,那时又不问,竟只等了这会子,拿来说嘴逗趣的,这又是小孩子混闹惯了才这样。”桂儿只靠着道:“我也听姑姑说宝贝,才想起的。这也是我父亲说的宝贝么?”湘云先道:“这不但是宝贝,还是满京城里也寻不出第二个的稀罕物呢,多少银子还买不来的。他们哪里懂这个。”桂儿听此只跳出怀抱,复向绣幅瞧了,转身站立了,看子初才要说话,就见子初那里坐着,嗤了扬脖儿的道:“我娘那里满屋子满院子的这个物什,我又来这里瞧他。”桂儿便道:“你们便有,只跟这个不一样呢!”

史湘云站起道:“初儿混说!纵那头有,便是统卖得的银子,也买不回你母亲亲手作下的这一个呢。你原是哥哥,也该学学孔融,凡事多谦让着弟弟,只由着一时分证不了。我平日都白教你了。横竖明儿你们上学,由得师傅只管了,若纵性儿的只管逞大,吃了亏才知道厉害。”黛玉忙止湘云道:“你又来了。依我,还是小的浮躁些,左右两个也只差两三个月大小,瞧说的我的初儿小脸都红了。来,初儿,到妈这里来!还叫妈哄哄。”子初始得意,跑进黛玉怀里不免亲昵了一番,湘云早又搂着桂儿润格两个,娘三个脸只厮磨一回。黛玉因命取来几幅端砚湘管来,只给了姐弟三人,嘱底下受业用,他三个见了这些,又各自挑拣了一回,方叫奶妈暂收着了。湘云便使他姐弟回房去,几个奶娘因带着辞了出去。

这里见他姐弟去了,紫娟早带人收了绣幅,双儿收拾了桌子。黛玉便吩咐紫娟叫人传话给周瑞家的,叫先买回来几个伴读的丫头小子来,等他姐弟入学好跟着伺候。紫娟领命向门外唤人传话。湘云坐着道:“天儿也慢慢热起来,长天老日的,这会子也叫只闹得不得歇晌的,不如咱们去大嫂子那里,再摸一会牌顽。”黛玉嗔笑道:“你今儿既在我屋里,也只好听我一句,有闹珠嫂子的,不如只这里安静的两个人赶一回围棋罢了。”遂吩咐沏新茶来,使双儿取向依墙格子上取棋称,翠缕也上来伺候摆好棋称棋盒,史林更衣罢,回来桌边坐了,对面始对弈。

湘云一时吃了口茶,歇手的道:“我才想起,旧日荣国府老祖宗就收着一幅珍藏绣活儿,叫作慧纹,平日只锁进柜子里,逢节下才拿出贴挂,只可惜那时候倒不曾仔细的鉴赏他,如今只怕已叫抄家闹的离了手了。”黛玉便也拿瓜子磕了,道:“在那府旧日里,我年节时也见过一二回,瞧着不过针线细密些,大体颜色雅致罢了。倒是选的底料,最不易得。大约瞧着那样个尺头罕见,才往上头作出花色景致,刚巧依着大小颜色,才弄成那么一件稀世珍绣藏物来,后再镶缀着璎珞,又嵌着金丝线,只往花架子上扯了四角的璎珞活穗子簪结着他,便成了个影壁隔屏。我记得是秋香色。今儿叫你见的围屏幅面,也是光为得那块绢纱,费了个工夫才寻得的,终究不能同那件慧纹用的尺头比就是了。”说话因搭了腿歪靠了,接道:“只想早日里咱们只在那样府院里住着,并不觉得,一番流离颠簸的几年,不料又回了京地来,此刻又无人,我也索性说句大话,何不能再只回了那敕造的庭院呢。”说叹了,因催湘云。

史湘云应了,早落了一子,摇头笑道:“既得陇又望蜀焉。”黛玉伸一回懒腰,道:“且想早日里又是怎样的日行做派,那才不枉了是人应处的本分。”湘云见黛玉棋趣阑珊的,遂拿竹签向一旁几上的盘内分了块糕,使签儿递给他,自己也签了下剩的往嘴里含了,道:“若真可再回了大观园,才是传奇呢,刚好叫桂儿初儿也得了意的。”双儿早斟茶,黛玉拿杯请了,吃茶道:“常只听锦上添花,如今我们家里又有了状元,依我,竟是该着烈火烹油的光景了。一家子既达京又可晋了官爵,指不定底下不妨又机缘巧合的,再使归了旧府院也未可知,只想当日抄了时,是何等迅猛就知道了,究竟是何缘故,到底也一概不得知的。也便那个样儿,糊里糊涂只忽刺里也回了旧宅li子里去了倒是罢了,省的白惦念。”

湘云以肘支桌因两手掌腮怔看着道:“你是说早年抄了原是上头的谬差了?终归须昭雪了去?”黛玉摇头道:“也未必指的那个事,若要我认真说了这里头的缘故,我竟不是了神仙,可能预知的。大约也只是人心里的盼念罢了。且瞧你一幅入了魔的样儿,真真儿听风就是雨的。”湘云不觉感失落,早也无心看棋盘,只道回房歪会子,便辞了进他房中去。林黛玉遂也起身回西厢房中,进了只往窗下书案前,因站立手搦湘管,半日又无可纪,只得撂下笔作罢。只一撇之下,早见窗外天色又到了饭时,便使丫头伺候添换了褂子,又叫过去唤了史湘云出屋。黛玉才出房门,湘云也已添了件褂子,手里拿着帕子也对面的过来,二人相视一笑,丫头跟着,遂一起走出屋门。

却不知彼时尤氏来请安,正在王夫人处。王夫人午歇了会子,才起来时,听尤氏来,出堂坐了受了礼只使坐了说话。尤氏先便叫银蝶将拿来的包袱递上来。尤氏告了坐椅上坐了,笑道:“这一程都没来给婶子请安,婶子是知道的,不过忙着那样个生计,倒是套了笼头的马牛,哪里还有娘儿们常常一处说话解闷的空儿。如今也好起来了,顶用的人也有两个,今儿才得闲。平日总也收拾些小孩子几样针线,这会子趁着请安来了这里,便顺带的拿来几个侄子侄女的针线活儿,也是我这个做伯妈的一点心意。实说我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么一包袱的来,还有巧姐的娘也作下几幅鞋帽肚兜的。看这里几个小孩子哪个穿戴了去。”说着话,早伺候解开包袱,各样的取出,一一呈了王夫人使览看上头的刺绣。

王夫人见有几幅小褂袄,鞋帽肚兜只做的精巧鲜亮,不住点头夸叹,笑道:“只这样的针线,饶是他们在这上头算是好的,原比人手快也细致,可知小孩子只月月见长的,纵再预备多些,也不过见年便丢了箱底。我如今便有心也不能了,单是你拿的这些上头各样儿花儿朵儿,便想弄他也觉忒费眼的。”说着话,又挑拣的瞧了,只亲拢了包袱原缚住了,便叫玉钏拿去给了黛玉使收着去。玉钏上来接了,领命的出去。

彩云早打茶上来,尤氏拿茶吃了,笑道:“只怕我接下的说话,又叫婶子疑心我今儿来,原不是特意请安才来的呢,也罢了,侄儿媳妇原也不是外人,当着婶子又有何话说不得的,还老着个脸这里和婶子只讲了罢。”王夫人看他笑道:“竟又绕着弯儿说话又做什么,如今眼见一天天的好了,两大房里,你原是多操着心的人了,又有何话说不得。”尤氏笑了道:“也是婶子这话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来一则给婶子请安,这二则,正是为着有事故呢。”王夫人只道:“既有正经话,只管讲。先吃了茶。”尤氏撂下杯,道:“说起这话,原该怨巧姐娘。因前儿翰林院主事杜老爷家里总管,只亲来咱们绣坊里,一进门便许下重金,说是采买一架尺寸大小的围屏幅面,只叫尽快做成了,或是库存有的只按着报的尺寸,挑选了好的来,他须验看了,若中意便只买下呢。催的也是紧些,便能着尽那里的人手,上下只合力便不睡觉也是可赶制得。只是我忧心的头一件,因恐那一家恃官阶原高,少不了挑三拣四的纠缠,或咱们又不妨只出了一差二错的,倒闹得连名气也一时塌了倒大发了。婶子只不知,这样个京城里,大小绣坊何止百十家?再者人家还说白了,原是京地各个有名头的绣坊各个俱是许了定金的,到时候只等几家交齐了,倒还须由里头再挑选出上好的那一家的来,终了便也只成了一家买卖呢。剩下许了订钱的,也只给了些许使费便完了,买去个工夫罢了。单那一家选中的,除去许下的银子还要给了赏金呢。不亏了是财主做派,为得个统筹彩头,也不心疼银子的。一听这样的来头,竟是一大巧宗,利钱也实是不少。我只担心咱们绣坊原此不得人家做的久,幸而成了倒人人欢喜,若叫只比了下去,往后的买卖也要被挤兑了去,倒不值了。越性不理这茬口,也免得斗鸡眼似的跟行当里成日的闹文章,又费力费个闲工夫的。岂料不等我跟几房里商议,巧姐的娘竟一早只接下了杜府定金呢。只是当着那位总管,无般不应的,倒象还吃了秤砣,铁了心肠要抢了风头才好。我得知这话,见了他时,他便只道趁机显摆枕霞绣坊的大名儿的话。我只得坐着同他讲了半晌,理论一番利害关节。只猜到后,那一位竟说了何话来?原说道是,若要成,便将宝二奶奶手里那样现成款只请了来。我只听他说了这个话,也才知道,原来林妹妹手里原有那头要的那样货色。又说什么,只要此一番争得名气,哪怕白赔了也算值。只瞧他那里挂了麾似的只讲了半日,却又不敢来见了婶子说这话,再同林妹妹交接了讨去,倒是催命鬼似的只是催着我来了。”王夫人半日手里捻着小佛珠,嗑目听只点头。

尤氏接道:“我想林妹妹自小在南边,也已熟知苏绣的法子工夫,只他亲手作成的女红,不用瞧定是极好的。此一事实是关连着绣坊在京城里兴旺长远儿,我来时也同几个人说了,若林妹妹只慷慨合力作兴了枕霞绣坊的名气,只买家那头给的银子,柜子里分文不取,统只给了林妹妹原自有限。且绣坊里日后还须描赔了林妹妹的呢。如今既捱着这样的关口,原是为着几房里置业发达名头效验大事,只如抢命似的,须拿林妹妹的箱底货应应急了。”

王夫人叹了道:“颦儿手里那一件折屏绢芯儿,我也见过的,原是他熬了一个整冬一个春日,足足半年工夫才亲绣成。绣庄子也是你们几房凑份子弄下的,原是一家子骨肉,既遇着这样个情势,该他拿出那物件儿来应付。他能绣得这一个,日后凭他再做去才有限。只那是个精细的人,我说了也不能全算得,若他不舍不肯的,只好罢了。若果然允了时,也不用提了银子不银子的,指不定只给了你拿去便完了。”尤氏只听的“嗤”一声笑,道:“原是我在那里伺候云丫头只担缸了几日那买卖闹的,成日钱来货往的,倒和他也讲起买卖价钱来了,没的叫他听了这话,又在心里只笑话我原是个俗而又俗的人了。”王夫人也一笑道:“可见你心急罢了。”

说话才要使唤了林黛玉来这里,便听门口传话妯娌们来了。尤氏看了王夫人,便起身至门口要接。早又见门帘启处,李纨只头前的进槛,宫裁因不防只一笑,二人见过。尤氏早伸手拉了后跟着进来黛玉的手,笑道:“我正要寻了你屋里去呢,可巧妹妹来了。”说只又招呼史湘云,携了史林上来,王夫人早使皆坐了。

黛玉笑道:“刚刚儿见了嫂子拿给他们姐弟几个的一整包袱针线,我和云儿才走到那边院子里,见丫头拿着寻来,道我们太太叫给我收着,便向大嫂子屋里大家瞧了一回。听丫头说嫂子只在上房这里,便过来给嫂子道了费心。”湘云只站起的纳福向尤氏示了谢,尤氏忙只也起身还礼。王夫人笑道:“只说你们妯娌,底下谁该这谁的,还指不定呢。”遂将尤氏此来的话说了。

这林黛玉本是个最识大体,纵览全局的人,此番既可通融了买卖财源,如何不肯?只思那些图纸尚保存,又可应了王夫人意思。便道:“我先叫人取了来,这里嫂子先瞧,若实在不中用,可也怨不得。即便嫂子瞧着好些,也难保旁人便也觉着是好的呢。我这会子越性慷慨一回,只怕也是白凑趣,混填限。”尤氏先道:“妹妹快别过谦的,越发闹得我今儿来这里,倒如做什么似的。”林黛玉早命紫娟回屋里取来。

一时将那整幅的八断绢绣纱罗只当堂展开,尤氏一见只暗自肯首,口里称赏不已。览看一回,坐了拿杯吃茶只摇头叹道:“如此精致工夫,很该收着,使的时候再拿出,也能叫人开开眼的,竟不许外人轻见了才好。”宫裁便笑道:“早该想是这个样,可巴巴的来讨个什么趣儿。”尤氏笑道:“上万的银子事小,绣坊买卖日后只财源滚滚的,咱们也可多多得些。谁还怕银子多了咬手不成?”黛玉一笑道:“又说起钱来,此刻纵有不相干的人,只拿来十万八万的银子,也断不能给的。”尤氏笑道:“所以说你的通情达理,彰正明白是无人能比得的。也是族里的造化,才得了你这等的媳妇。”王夫人一笑道:“给是给你了,也不要再讲许多好听的话罢。”尤氏便扎手的笑道:“这单单是好听话?不过实情是这么个样儿。”正吃茶说笑,就见帘栊响处,门边挤进个小脸儿来,看时见原是桂儿。

王夫人只招手叫了进来。一下子只见他姐弟三个只一字的进槛。又忙着向上请安。王夫人早叫扶了往跟前,抚头笑道:“这会子又请安,也不算是了规矩。”因左右的揽着他姐弟几个,摩挲一回,问了几句话,叫人拿了果子来给几个人吃,又命见过尤氏。

桂哥儿接了玉钏给的果脯,回身便打头往那一件绣品前站住,因屋里几个人只逐个的要瞧,便轮换着扯开着,供皆看过。桂儿只老气横秋也跟瞧着,润格早也凑近的览看,因指了上面景物道:“这上头有许多人,又是在哪里的?”桂儿嘻嘻笑道:“只是神仙们在天宫呢。我娘描着绣成的。”子初一旁站看,道:“这上面的人就像母亲和娘的样儿。”紫娟便附身揽了桂儿道:“只瞧,单这一扇上头,花树桥水曲廊,还有后头的楼阁亭榭的,这样的景致,原是早先家里太爷和二爷奶奶们住过的旧院子,这还只是那大宅子的后花园,花园里一个角罢了。”桂哥听了便看润格姐弟道:“原是我母亲想起老院子才弄的呢。倘是日后我们再回了那里去,你们可向哪里呢?”

林黛玉湘云尤氏正闲话,却黛玉早听了桂儿所说,因过来墩身抚了道:“你哥哥姐姐早也是咱家的人了呢。偏你倒混拿捏,什么你家我家的,再听你分了你的我的,断不依的。”桂儿听了,手把襟角只憋了腮的道:“我原怕哥哥姐姐不跟了一处的意思,才讲的。”黛玉叹了,苦笑道:“你的意思再如何样儿,只不许说话再指着你哥哥姐姐。我只天天儿瞧着你们姐弟三个原比别的好,彼此相亲相爱的,和和气气才好。”子初听了只拿出老道样儿,叹了道:“该想若真正分了时,可怎么样呢?”桂儿便走近拉他道:“哥哥放心,我总知道咱们再不分的。”说着三个人便欢欢喜喜厮跟着只顾跑出门去了。

紫娟跟出看视,嘱了奶娘几句,进来时李纨因叫了跟前的道:“你嘴里只搁不住个话,又向小孩子说了旧院子,后花园起来,没的又给他们造下噱头来,底下只天天口舌嚷说,要回到那里去,又聒噪起来没完的,成日我们院儿里就比别家热闹,叫人爱又不是恼又不是。离了又想,来了又叫闹的发腻,再听这个话,可是越发上来了。”黛玉捱坐着,听了只道:“这只是嫂子自来的谨慎罢了,其实也不算什么,且再等他们长大些,那些旧事陈非荣辱兴衰的,统也该叫他们知道了才好。原是祖宗的功德名望,咱们不认真的说了教了,未必他们又不听了旁人那里只说的,惟这样的话头,迟早也是瞒不住。润儿初儿只知道些旧话,也不嫌弃了我们认下只做了螟蛉儿女了。”尤氏对面坐着,听此只道:“林妹妹的话只再无驳回的,竟是妹妹说的那样很好。我只心伏。我们梅儿屋里只落了单的,倒是这里好些。”王夫人便道:“你今儿又不带了他来顽,又说丫头落单的话。”尤氏笑道:“我脚不沾地的跑来,只拐了爱物便去了,哪里还想着他呢。”说了便起身作辞道:“门口传饭的人也等了一会子了,我闹了这半日原该去了。想伺候婶子吃饭,又不放心叫人送了这幅屏绢过去,还我亲拿了过去罢,也叫那头听了这话,再亲见了的欢喜欢喜。我赶紧的去了,婶子和几个妹妹也好吃饭。”说完作了辞,退开只转身出槛的去了。王夫人知道尤氏那头对付那一家的买卖,也不留他,使周瑞家送出。

玉钏便叫屋里几个人挪过桌椅,摆放齐整便传饭的进来。几个人伺候王夫人盥手,一桌儿的坐着吃了饭,娘儿们一处,不免说起贾兰婚事,王夫人又提了宝玉,几个人一时无话,遂定了昏,皆只辞出归房。

只说贾政离了庄子,住居京城内,因贾兰之故,一些早日故旧因为官作宰的,便渐渐相邀茶酒只与谋划,轻轻衔叼了外事闲职,每日早起往职中应付一回,司理一番只博得僚属钦服,又要联名举荐使官阶上调了去,贾政只婉拒再三,道是职微牍简倒可馀暇赋闲,并无多仕途筋力,众人只得罢了。

时值夏尽,早又与贾兰成婚,贾兰此时已钦授大司马之职,于军机处又协主簿,参赞朝政。娶得新妇乃左宰嫡女,因母家爵显,初入门于诸上房皆不过礼面之宜,日久方见只比乃父家礼仪谨微,且纨黛尤各个品貌不俗,黛玉湘云只瑛娴温婉,又熟习诗章出口不凡,方渐遂心担尘,堂前只秉怀虔孝,协理家常日计,大有凤姐荣国府之风。已知有一亲叔宝玉,却自离家遁踪,实为婶母黛玉母子忧虑。王夫人只颐养天年,斋忌日于佛堂祈祷,闲时与胡氏彦氏(贾兰妻)摸一回牌,每思宝玉,却只在睡房独自念几句罢了。

却说杜学士府上采买一幅屏风绢面也是煞费筹思,管家带人只走遍十几个名号绣坊,几日后复登门逐一验看查实,只取了两三家绣品,落脚方至枕霞绣庄来,因听这里盛有苏杭丝绣,故将讫末方来。进了见已等着,管家顾不得吃茶只叫摆开瞧了,一看之下果然不同手上凡庸滥俗陈调,如岁寒三友,野桥流水晨钟暮鼓,再有寥寥盈帧美人典故,囊尽如出塞,浣纱,醉酒拜月等,只别出心裁,新奇巧妙,画工精绝绣技又一丝不假如影贴切,览看半日心下称奇绝,不等回去使鉴决便直放下赏金,吩咐立刻拿回好表功。

原来杜学士已届暮年,此番动作只为亲王寿诞献礼,只因家传一架八扇折屏,屏幅却因时久朽毁,早弃之高阁,那日见了正欲将之也蠲废了丢弃,便有清客上前止了,道是“若毁此必将至噬脐莫及”,遂依此人一番主意,请了巧匠细细修缮打磨明漆一回,便立将此件雕镂蟠螭的楠木古物复作了奇物可居起来。那亲王寿日将近,早也另备了贺仪,却总想招揽了绝佳幅面幸能与之相得益彰,再把与亲王方才称怀。未想事出天成,见了苏绣行乐图,又只巧作八扇,忙重金请来工匠四人,斟酌尺寸将两下严丝合缝錾帖鋆嵌了。再看时,只觉焕然簇新天然佳作,所见者无不叫绝,多道“稀世华章”“瑞坞胜春”也难备述。又广纳良言请了国毫圣手往上头作题跋,只和情隽记雅风,后注下纪年,等拓了绢芯儿左上右下,只叫绣娘拿金线刺绘了,方算完结。是日便携此物前往祝寿,自觉不失体面。

只说世上万般只由着一个机字上来,道巧也难概言而尽。孰料受了杜公此礼的这一位亲王,也是个谦恭儒雅之人,只慧眼独具,隔日于众多琳琅满目奢华弥琼中一见了此幅折屏,便嘱禀库存储,不许轻动。不日又值宫里大典,不顾家人阻劝,只将此祯折屏献于宫中,再只一个辗转便陈立了御榻前。

天子观之便道了:“莫比此绣纹功隽所襄之蛮妙画神,方可描尽升平祥瑞之国风了。”只因战事告捷,四海臣伏,别无近忧,每赏析之下只觉惟此可鉴当政微绩。几日便传喻,只使将绘纹此屏绣幅者查访了呈报,遂凿实乃为当日荣国公嫡裔内眷自描针黹所成,且绘景隽绣之大观园,为昔日贵妃省亲别墅中日常即景。新科一甲榜首正是旧公卿贾氏嫡嗣。此卿家当日犯抄,虽饱尝颠沛落魄,却无虞当朝被难复有悖祖恩,此番后起之秀萌家眷高祖已安居京华。便召见贾兰面御,当面下旨着荣国公一脉返归大观园行居。贾兰领旨谢恩回来,忙见他两房报喜,贾政闻讯喟叹,只摆手命及早迁居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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