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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二十一二十二回 守庭训上嗣题金榜 沐皇恩重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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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宝玉傍晚大醉,众人伏侍略梳洗了使被里睡下,便只沉懵睡去,等一觉醒转一睁眼,枕上抬脖儿伸头看时,只见茗烟和衣倒在窗下小床上睡着,耳内又听见远远传来梆鼓声。宿醉觉寤,回思寥然无趣,一幅躯壳犹如去了内囊般似毫无底里。

一时撩被下榻,宪足踏了脚踏,以手支着榻沿低头闷坐,转面时瞧见衣架,因离榻自取了袍服寂然穿戴,又拿了斗篷向手臂搭了,轻步走近门前,回看茗烟只睡得香甜,便自慢慢卸闩开了门出来,蹑足度廊悄然步下楼梯,并不思使人发觉了去。

堂倌正自沐浴,见有人进了堂口,忙披衣走近问询。宝玉只道往外头散会子便回。堂倌知宝玉正是赴考的,不敢拗着,忙应承了启开头门两条插板,又道伺候守门,却望早回来才好。

宝玉答应着早侧身出槛,方站了门口石矶上,但觉兜面冷风只侵衣透隙,遂展开斗篷自披戴了,结好项上绦带,两手交叉只捏了披风襟口处,因自裹了低头方沿街踱步而行。又听脚步声响,抬头望去,果见对面走来一人,那人周身皂袍褂,脚上墨色破旧靴,头上旧毡帽,一腋下又不知携这何物,两手互袖入袖中,只自勾肩慢走。宝玉趁夜打量,只顾猜测此人来头,却也瞧他不出。

须臾二人相对渐近,忽又见那人手只动作,便听得梆鼓正自那手上响起,方才恍然,原只是巡更之人。因怔瞧他一壁张嘴打欠,一壁又收起梆鼓原携了。宝玉心下轻叹,只觉其人虽刻苦没落的,倒可独善其身,只来去自如再无企图,思此便暗生垂羡的,因不觉得多看了两眼。此时已交臂间,隔着尺许街面,巡更人察宝玉只看着,因便回看了。

只说京城街巷,或有此刻人家窗口犹亮着灯火的,街边楼上些微的光色,照着街道一处幽暗一处隐亮的,宝玉见那人只匆匆回看了一眼,便原低头抱臂自迎面而过。忽忖自己欲将何往,只得也转身原回去店房,才一转面,不妨唬了一呵,却见原是那巡更者也正转身只对着,只举目觑看的样子。宝玉见相隔颇近,只得略拱了手作请,正待离了往回,不想那人却一手指着道:“阁下可是……”才说了,复只抱拳接道:“敢问尊驾可是京城荣国府贾少公子,贾宝玉?”说着话,早又退开一步,躬身站立。

宝玉闻言刹觉罕异,口里却早道:“不才在下正是。莫非你竟是了故人?”那人听只早近前来,一把拉了宝玉手道:“竟得如此巧遇!”宝玉犹未辩出,看他除了毡帽,只顾喜道:“难怪世兄觉突忽了,在下宝玉。”宝玉至此方听出声儿来,由转过念反握他手道:“果然是甄世兄么?怎有此等机缘凑巧之事!”二人感叹一回,遂彼此的复见过了。宝玉握手笑道:“此刻得见世兄,再不轻弃,就请一同回往驿馆,你我二人再好絮话。”

看官应明了,此巡更人只是江南甄氏宝。甄宝玉听了宝玉相邀因只迟疑,宝玉旋已理会他意,因笑道:“世兄如何这般有趣,竟谙练这个。何不让愚弟也见识见识这古记又俗物的什子。”说话自把过甄宝玉所携之物,手里掂掇,因问如何把玩。甄宝玉不由一笑,道:“世兄既欲把弄顽顽他,倒不如往我下处,由我细细教了。况我二人今时幸得相见,必有许多话说。若只与世兄往那人前去时,只看我这副扮相,何敢与世兄为伍做伴?再者三更半夜的,没的带累了世兄又闹许多不便处,只幸此刻又无旁人瞧见。”见宝玉点头,甄宝玉便道了请,手指一指前方,二人因厮跟着走动起来。一时隐隐听得远处谯楼漏鼓传来,甄宝玉早也始弄手中梆木,又自袄下汗巾后将携挂一个盘子大小的铜锣拿出,间了梆子声击打几下,且引颈唱声的道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如此宝玉只跟着往来此处一回,典了差罢,甄宝玉道:“这会子才罢了,接下咱们只管向我处,可达旦促膝的叙叙话了。”

宝玉只顾手把弄着铜锣儿,笑道:“早先在旧宅门里,家人断不许私自离家远了,只嘱道是该防了花子,忽刺只叫拐了去呢。这会子倒愿世兄只是那花子,随拐带我去了哪里,我也只认了的。”惹得甄宝玉笑一回,笑罢却是长长一叹。二人说笑不觉穿街走巷,度桥延陌,一时只在城墙根儿下一座破庙前停住,宝玉一见此不觉点头,因先进了,但见内里破败不堪,陈牖朽扉朱漆斑驳,蛀梁斜柱依绕着一幅残幕缝补渲垢不辩本色。那神案上岿然泥塑早也看不出何方神圣宝相,实是座废庙了。

甄宝玉门口站着请宝玉坐,便向庙宇墙侧抱来柴草,就地上生火烧茶,道是茶也只是白水罢了。宝玉只看尘案前空地上横陈一截虬根毛椽,遂撩起袍角便向木椽上坐下,看甄宝玉往门后挪来三角木支架,拢了绝地篝火之上,又端来瓦罐,向木架上吊起,便挪过一块木墩,复请宝玉向木墩坐着,自己只坐了木椽上,二人曲尺促膝,围着火堆,始由各自败落时起说道,此后便是茗烟随后在窗外见闻形景及所言。

至哓光微曦,甄宝玉略换了袍服,加了斗笠,便同回店房来。二人早也商谈契笃,只要李代桃僵,各取所便,复鉴今世情谊。甄贾临场替换,彼此可谓义薄云天,可叹此情何人作了传奇?他二人只仓促谍惑间也顾不得这话了。

只说宝玉一番动作如愿遁世,与甄宝玉易了装色,白日隐身庙中,起更时依着甄宝玉所授,当值巡更至天亮回来安歇,草草捎回些吃用之物,自向河中汲水用来洗漱,往厢房内土炕上枕块而卧,身下不过软草荐籍,所盖只得一堆陈絮,乃皆无人取用之物了。

目之所及无非朽垢陆离,鼻息所辩不过腐尘泥腥,然思起平日家中只妻妾两头沁芳,至于自践名节却是神魂较此犹甚了!可叹情缘虽争得,却罔乎守备,致使情关幸入却进废之情淫混淆起来,此时思起黛玉,不由愧恼涕泪满面。

扪心考量自问此生哪里又想要辜负了他呢,本自取他人衷情得意,又不明自珍自爱自重,以混沦之份对彼之终生深情厚意,连天地公道于自身尚无思存,却何谈两情相悦一生一世呢?偿以标榜比世人强些,到了今日却又无证比人好了几许,优秀于哪一处,错了哪里也无头绪,掂忖黛玉只由收了紫娟那一刻起,寂然长夜又是如何得过的,何妨叫他心谤只轻薄了他去?思此,方寸间只何甘休?真真浑浑噩噩中只妄作小人了。

今又有甄宝玉一番置小人雠怼理论,每思此节,不由神魂俱仆,真叫食脐不及涕泪狼藉。便要绝了错恶之境方是干净,莫若再修来世,也免得落了一世笑话,是以在会榜揭晓之日,宝玉已是身离京地,不知所踪。

再说茗烟因知宝玉不见,又有贾琏留着贾兰道守榜,回了寨里,并未提起宝玉的话,只向诸几房里支吾道是在花枝巷,要等放榜才回。王夫人便使李纨打发人往贾琏处送去酒肉米面,又拿去他叔侄的衣物鞋帽等,至捷报登门,方知贾兰中了,倒因喜庆也忽略了宝玉去,只想是抱愧还在花枝巷,是以只混过了一时。然林之孝家的但听是甄宝玉名列正榜亚元,早暗使人往贾琏处查看宝玉一回,便使林之孝向贾政前回了,道在驿馆时,曾看到宝玉孤身走出只未见回的话,贾政听了略沉思道:“如今兰儿入仕,妄我毕生皆在为宝玉打算,倒闹了无心插柳。可见,若命里无有非常造化,凭人花了多少心思,费去多少工夫皆是枉然。甄家世侄夺魁,可见并非有人如我这般常日敦促督导所致。若是你们所说,宝玉并未进了龙门,倒是甄世侄顶了他,既已中了,也不亏了他二人替换一场,只切记,这个话头断不可外露,历来这也是欺君的死罪!只好等宝玉回来我再问着他!且待过了御前应策一案,是福是祸,自然分晓。”说完长叹,只摆手使林之孝去了。复坐了书案前,捉笔为贾兰殿策草拟课题,五儿近前伺候研墨添茶伺候,至传饭时方歇了。

终至皇榜揭晓,贾兰堪堪得中榜甲。此日贾琏黑早的便来寨里伺候,贾政王夫人堂前坐着,李纨黛玉正请晨安,贾兰贾琮贾环皆一处伺候,依命下首杌上皆坐了。贾兰此时服色亮丽,官靴玉带,坐在李纨近旁。玉钏彩霞端茶上来,先将茶盘呈与贾兰,早跪着口称道:“请状元爷吃茶。”贾兰忙取杯向贾政敬奉上来,笑道:“老祖宗的人今儿如此称了我,又拘礼,倒叫我惶恐了。孙儿当先请祖父大人用茶!既居家入户,竟该遂意庭和,不必因我一日中了,倒闹的生分了似的。官者不过官场使然,既使蟒麟珠玉金冠貂履,终究这里我还不过是我罢了。”说只淡然一笑。贾政听了点头,道:“那甄家宝玉名次探花,又如何应对礼部一番来头稽查。想来做得了那样事的,竟也早盘算好了的。”贾兰笑道:“二叔的投文路条那些官签册子,下场时门口查看了,略问了便同我进了。那些如今还叫只收了了我包袱里。那一个若只和我二叔商量了替了下场会试,等中贡,只须道了这些遗失了或叫人偷拿了去,横竖已成了亚元又作了探花,那些人便也只认那个人的样貌。再说甄探花原自有其籍贯,只怕原籍早也有学资和府院生员存案,竟只欺君一事料哪个也不敢揽,且顾着修补添录了他去,这世上莫若还有不惜才的?也只好凭着去了。这竟不是甄探花瞒天过海的手段?想那样个人,心机只有些。”王夫人吃了茶笑向贾琏道:“琏儿也不必为宝玉遮掩着,竟叫他家来罢。兰儿夸官又祭祖的才回来,他做叔叔的原跟踪不了侄儿的才德,只落了榜的,也是个人命数,放眼普天下的,落考的一层一层的学子呢,嫌耻背着人,还总不见了?竟连恭贺侄儿一句也无有了?等后日各色备齐,一家子跟了兰儿只往铁槛寺烧纸炷香献供,还少了他去不成?”贾琏红了脸,干咳了道:“婶子才听叔叔侄儿说话,竟是听了糊涂,宝玉又何尝下了礼部的会试场子呢,更说不得落榜不落榜的。我又哪里须藏起来他人。都知道我那个舍弟自来便不喜读书功名的。”林黛玉听此才要说话,李纨一处坐着,暗拉他只止了道:“宝玉自同兰儿入城应试,至今也有近三个月光景,怎躲得这许久,一家子只顾了兰儿,倒将宝玉的话疏忽了去。也该派人四处打听了,好早些寻了回来才是。莫非又只独自闲逛了云儿那里了呢。”黛玉低头道:“昨儿几房人都来吃酒,云儿原早早也来的,我问他,只回说,早听进京应试,因不敢打搅了去,只忍着并未见。兰儿中了会试,这里那日接了喜报时,云儿也来了,只在一处的,先已问起我宝玉的话,想宝玉并不曾去了他那里的。”贾政笑道:“好端端,还怕他竟不回了?他竟在外头讨饭吃去?才是笑话。”正说话,便见李贵屋门外阶下打千儿的回道:“甄探花来拜。”贾政听只站起,道:“既来拜门,还是我去会他便了。”说着走出来,一眼便见大栅门内有几个冠带的人,前门院中门房正与说话。李贵茗烟早又跑过去,向来者回了话,贾政接出,来客迎着步入,隔着玄关高槛,彼此的见过了。高中探花的甄宝玉只在槛外丹墀上拜见,道:“世侄甄宝玉特来请安。拜见老世伯。”贾政出槛亲挽使免,道:“世侄果然年少英才,此番高中,不枉了甄世交世代书香门第。实可喜可贺。”甄宝玉站直复揖了,笑道:“世伯谬赞,不过仗侥幸儿罢了。”说话贾政请入,只往抱厦南首敞厅请坐下,甄宝玉便先命人呈上礼单。贾政谦辞几句,一旁赖二接过览看唱了递去。林之孝后头带了跟来的几个人往跨院便宜处使歇足吃茶,只一个近跟的随侍现在甄宝玉身后伺候。

贾政这里执杯请了,道:“世侄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理当归籍风光祭祖,咱们两家世代交好,便是空手来瞧一回,我也是欢喜的,何必破费。我才听那单子上有一对蓝田翠玉如意,又是赤金鲤笔山,想必是宫里头赏赐之物,世侄却拿来作礼,太过贵重,不若叫人原拿来这里,由我复与了世侄,只当世伯还礼,也是恭贺嘉禧的意思。”甄宝玉只推辞笑道:“晚辈怎敢承世伯垂赠,若耐烦,赐教几句已是惶恐的很了。晚辈聊表拳拳敬慕,世伯不必如此见外才好。”说此拱手略停口,见请茶,遂拿杯吃了茶,接道:“其实世侄今日冒然唐扰叨安,原另有一样宝物呈奉与世伯的。”说只略摆手,近厢侍立的随侍原手里搂着个红漆描金木盒,使一方锦帛覆着,此时早应命往贾政前呈上。贾政以手指着锦盒,看甄宝玉道:“贤侄,这又是何意?匣内何物?”甄宝玉握杯只回道:“宝玉。”贾政不由心下一沉,只顾接了,揭开看时,却见竟是宝玉常日项上所系之通灵宝玉,因站起细细瞧一回,见字迹也是那两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便不复疑其他,看问道:“世侄此举莫不是见过犬子了?”甄宝玉早离座躬身揖了两揖,道:“还请世伯稍安勿躁。不瞒老人家,那日贡院内愚侄却与世兄宝玉偶遇,世兄只将个帕子裹了暗投与了愚侄脚边的,又未及问他,便各自入了考舍。等出来又苦等世兄,却只不见。又操心殿试一事,直至皇城发榜,内庭一应事务完结,才使人打听,方知兹科魁元原是世兄舍下宁馨,如此方来此一遭,意在请安,再捎带回了这话,一并将珍玉送还。愚侄早知世兄宝玉乃衔玉而诞,造化不比常人,非敢掠美自专了此宝物,更非可假手与人使送还了来,只得今日突扰了世伯。”

贾政听只怔跌坐椅上,低头半日,又要抬手请甄宝玉归坐。甄宝玉只是度情躬身垂目,不免守念暗察贾政,见使坐,微微一笑,复低头揖了道:“愚侄此来,当是叩安,又顺带结了一桩心事。世伯家下又有魁元胜事,不便这里白聒噪着去,请恕愚侄就此别过了,因只不见世兄宝玉,也不好叩见了老夫人,就请世伯代为问安了。”言罢早单膝跪地拜别。贾政走近伸手挽他使起,道:“世侄正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竟叫宝玉只误了个工夫。老朽理当致谢。”甄宝玉忙道:“这是老世伯宽仁厚爱了。时候不早,愚侄竟是该去了。”说罢又辞了,躬身退步,才转身又察贾政张手怔看着,忽想起一事,回身鞠站拱手道:“才想起一句要紧话,只不知此话虚实。昨儿恍惚听闻世兄宝玉只离尘的闲话。但请世伯放心,愚侄虽不才,然也结识些包打听的江湖人物,底下只加派人手,定多方探寻只取了好信。只盼再来请安时,必与世兄宝玉一处才好。愚侄本性痴莽愚钝,心下因思见世兄,夜也失寐的。”说时不由眼中滴泪。贾政闻听此一番话,长叹又点头,抬脚只欲亲送,见甄宝玉连连请免,只得罢了。外头赖二等送出。贾政见已去了,复向桌上拿起通灵宝玉才看时,便听得脚步声响,竹帘起落间,王夫人早人进来,后头林李妯娌,贾琏贾蓉贾兰贾琮贾环等皆阶下伺候,门口的只不及通报了。

原来王夫人堂前已听闻还玉的话,此时便直向贾政前,上来早拿过那枚宝玉握了,只扪心攥着向贾政道:“你且放了那个出门只去了,我的宝玉呢?这又算什么?!”贾政坐叹了,拉王夫人坐下,道:“才刚来的只是甄家宝玉,此玉乃甄探花特送还才得见。探花备细道了此玉来路,原是二人场子里恰巧碰面,那孽子将这个暗给了,竟未付只字片语。那作孽的畜牲竟自糊弄了大考,混赖的脱逃了。”王夫人早以帕拭泪,只道如何是好。

茗烟心里有鬼,外头伺候听了里头说话,见紫娟使进,二人一前一后上来跪倒回话。茗烟磕头抹泪道:“奴才伺候状元爷守在城里等春榜时,实是已寻遍了京城,只奴才回来,还没等请罪呢。”紫娟哭道:“林奶奶早说起二爷在店房里便不妥,只不知到底过了龙门不曾。”王夫人只顾手指茗烟申饬道:“要你有何用?还不多叫了人,再往京城四外细细找了宝玉回来。”贾政此时也无心理论紫娟的话,只摆手使下去了。王夫人道:“外人不知宝玉劣性儿,咱们焉得不知,皆怨素日只逼得他读书,这回又勒掯着叫下场,他若为着不愿做官食禄的,只死心要绝了这一家子,断不是此番临下场才生的主意,只怕老早竟存了这样心思,竟只赌气大发了。若真是这个理,可是要了我的命去。也不知包袱里盘费拿着多少。老爷定要寻了宝玉回来,要花银子只叫人向我这里来拿。”贾政低头道:“那逆子若一味死心欲离经叛道,这数月天气,只怕早不知又往哪里逍遥去了。暂属无可如何之事,好不好倒是留下点子骨血,只是殃害了他妻妾。这个畜牲,真真叫人无法治他。”王夫人听此又呆了。倒是贾环门口听了这话,因掌不住呜呜哭起来,引的紫娟芳官也闷声啜泣。李林二人便进来跪下,林黛玉只忍着伤心。王夫人早使他妯娌起来,拉黛玉道:“我的儿吓,你也别这里撑着,强窝着心里,万一只作下病来,叫我们老的小的再指靠了哪一个?珠儿家的快扶了你妹妹回房去罢,倒不用总守着这里这两把老骨头。”林黛玉方再忍不住,使手捂脸的转身便奔了出槛。李纨忙示意芳紫二人也同着跟去好告慰他。

又有门口传饭,贾琏方进来,道:“请叔叔婶子先用了饭。”见王夫人咳声叹气,贾琏只门内站立。贾政道:“生了那样逆子,倒值得淌眼抹泪的,为今只等他耐不得外头餐风露宿光景,再回来依旧作他的无良浪子罢了。自此竟将那个畜生只一笔勾了,省的日日白说起他。幸有兰儿不负了祖恩,宝玉大约自知只不配生在我们这样人家,此番好个脱壳逃亡。”又见赖大来了,只阶下站立回话道:“听了宝二爷进场入京,只两月间未归,才林管家又打发几个人,叫拉车带马的出了寨,道是寻二爷去。只不知还可有踪迹的话?也好叫去的人省了工夫。”贾政道:“这只是一夫当关的典了,依我大费周章要寻拿他回来,也不过费时耗力罢了。”贾琏道:“莫若城里只寻亲访友的,竟自走失了也是有的,又可须原是他各人闹得不得见人影了?”正说话就见王夫人只滑下椅座,旁边玉钏早搀扶起来使原靠坐着,外头林之孝家的素云彩霞一齐涌入,忙搭手扶了王夫人回房去。贾琏便向外吩咐兴儿叫了大夫来。回身见贾政只是冷笑,只得掩住宝玉的话头,请赖大赖二进来,贾政使几个人杌上坐了,因说了后日齐往铁槛寺的话,贾琏又请问吃饭,搀送贾政回书房,赖家兄弟辞去,闲话免叙。

只说隔日一应物事备齐,几房人破晓时分便已聚了来,遂伺候贾政王夫人一处,只提早吃了早饭。原来王夫人只是急火攻心,闹得肋下疼痛,等寨里那一家杏林世家的郎中来把了脉,只叫人跟着往家中取了二两钩藤,嘱了煎熬加冰糖后,只吃饭前后各吃一盅,王夫人吃药后略歇息,便觉疼痛顿减,自此将此味药材命早买回些只储备了。

贾兰等诸丁眷陪坐吃茶,且等那位族中耄耋。众人闲话不觉只说起宝玉,贾政半日因听了,便撂下茶杯向贾兰道:“休再提起他!你那位好叔叔因你占了榜首,自己却连仕爷未中,哪里还有脸见了一家子?只等他羞惭些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落魄着回了家来倒罢了。”贾兰笑道:“我这回只尽心应试,费了大力气的,只怕跟踪不了二叔呢。岂料果然中了时,竟又带累了二叔去。”贾政听只苦笑暗叹。贾兰笑道:“若是这个道理才好呢。倒是才听我二叔的话倒唬了一大惊的。到底是奴才队里只为一处闲打牙,才口里说的散话。”

王夫人不免心疼孙子,道:“兰儿不用费心惦念着,你二叔自有祖母祖父你母亲婶子操心了去。他也那门大个人了,也愁不到哪里。倒是作叔叔的只管由着劣性儿混闹腾,没的倒唬着孩子。”说此心里便只怨念宝玉几分,又接道:“你自小便无父,今儿果然只独占鳌头的。可知你二叔自来只不服管,你祖父当日也是要打死的,生了那样牛心不听劝的脾性,才闹到今天这样地步,还叫人怎样了去?”说完不觉以帕拭泪。

林黛玉只当着勉强承色笑道:“二爷纵生了过错,我们兰儿总也不派了他二叔不是,这原是一家爷们的气度。我所以想叫兰儿放心,你二叔人大心大,万般只不入他眼,因取仕做官原不遂他的意,自知这家里容不得,竟只生了遁影儿的心思,凭天底下哪一处他瞧着好,便随他去顽罢了。只不可忘了,但凡一家子想他说起他。他那头自然也有感应心经。只信了我的话就是,难不成他竟真心舍得离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的?左右他只在不远处,因心里只有些他各人得意的歪话曲理,又不能拿了人前说出,才赌气横着心要躲一程子罢了。”

贾兰点头道:“我二婶说话总有不同处,我倒听了心里也有个道理的。依我,须尽着寻访打探我二叔也是正经话,不要任由我二叔只落了外头去,且我二叔自来也不曾独自外出,我只不放心。”众人听了点头。王夫人递了窖藏除皮荔枝给贾兰使吃,贾兰接了看一遍屋中诸人,扭脸向贾琏笑道:“琏二叔,怎不见了那位二婶子?也该来这里,底下好一处吃了酒。”贾琏笑道:“好侄儿,亏你倒念着他,独他才没脸来这里呢。再者那绣坊也离不得人的,几日里你母亲婶子只又请来了你那位远房表姑,在账房瞧着呢,还要帮着管制下面的人。那一个成日说东道西的,不知倒比人强多大,竟还叫我带人往苏州花银子买了两个绣娘回京呢。我也不得闲,也不耐烦理会了去。怎料上日他各人竟自不告亲往南边去了。你史表姑日里寻了我说了,道他一个女流只出了远门,我才派了赖登带两个带人向苏州寻一回。昨儿才接了信儿来,那边也快完了罢。”贾兰笑道:“琏二婶子爱操持,担了辛苦也甘心的样儿,我自小原看惯了的。如今也还只这个样儿。”林黛玉笑道:“怪道云儿来时只说绣坊街面大门只锁了,原来无人坐账经管的缘故。所说那里头只缺了苏杭绣工,我这里倒有个现成的人,虽不能称了是苏绣熟手巧匠,教习咱们绣庄子里的生手大约可使得的。”宫裁拉黛玉手笑道:“绣庄的话先不必这里理论他,竟等了巧姐娘回了京里再说罢了。”

贾政便问贾兰职禄供奉,贾兰道了外任衔缺只给了探花,上头只使往翰林院应了闲职。贾政听只定了主意,吩咐三日后举家迁入京地住处,好便宜贾兰日里典职一事,众人答应着,正说话,门外人回话,原来那位族中老叟因走路须拄拐,只那家儿子带着哥儿来了。林之孝门口随即回道:“再等竟只管有人来,只这会子城里外又赶来几家门宗,赖爷已叫人叫了皆先往庙里去了。门外车马早也备齐,只等着呢,等爷到了也差不多吉时了。”贾政便问是何时辰了,贾琏回了辰时才过,贾政便道:“内眷只珠儿家的跟着去炷了香,珍儿家的带着剩下的家眷在这里伺候着,你们太太因着个宝玉,昨儿才闹的不好了,也防着族中和寨子里有家眷进门道贺,待承了,该留饭的请吃了酒再叫去。”说完便离座起身出来。此时屋内外烛盏灯笼火炬有色无光,天早已透亮,贾政站立檐下,一眼望去,直可见大门外人欢马叫,只怆先日敕邸荣华喧嚣,不觉得眼中一热,泪也要下来了,心里只叹祖承世风将复重来。

贾兰本生的俊俏,再有官制簇新袍服金冠玉带,出门才往御赐良驹奇骏上端坐,便听身后和寨坊那里只鞭炮齐鸣,林之孝近前方才回了,原是寨子里那几家人特示喜庆,只由着去了。此时凡能走路的村里人皆已拥挤在这条街上,人们罗列道路两侧,都要亲见状元郎丰华真尊才好。贾兰马上拱手答谢,贾琏贾蓉贾琮各个马上抱拳致礼,只贾政在轿中暂安。林之孝家的早带人向人群脚下身后漫撒了新铜钱,使得道路更敞。贾兰宝马前后司仪鼓乐早也响起,直至铁槛寺。那寨子里有的人也只赶着车,竟跟至,必要看了今日此番祭祖如何,好底下有了噱头的。

只说铁槛寺早也几日里一应计较安排的备妥,贾氏族中富裕的几房里也只凑了分子,只将十数丈长的红毯自寺庙山门前直贯铺了祭案前。本府又派人来伺候燃放火铳,也有当地乡绅花钱请来戏班只往近处搭台唱戏,等贾兰此时到了家庙,那戏已唱过两日了,看热闹的岂止十里八乡的人,竟将个家门祀礼闹的比过会还热火了。执事的有赖家也有本府师爷,主祭亲丁举动行止皆依着几日里排好的顺序。大雄宝殿前早设下一方雕镂大祭台,先执事的唱念疏头,贾琏贾蓉贾琮贾环接过贾芸贾蔷等敬进的祭品一一摆满了香案,贾琏掌首位亲丁陪贾兰近香案炷香,李纨表主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展拜已毕,往炉内炷了香罢,贾兰又依执事口令,单膝跪地,接过族丁一一递上的纸马箕斗,皆较常日的又大且五色斑斓,往香案前的一方铜鼎内使燃烧焚化,才向供案银盏烛火上点燃纸钱,炮仗声便跟着复燃放起,直至许多纸糊的被服袍褂瓶花鞋帽皆入鼎内起火,鞭炮火铳方渐息。寺里此进正院禁足了闲杂人入内,却院门口和三面院墙窗廊下挤满了人头,一时凡正院内的人皆跟着众丁嗣一同拜辞了牌位,连本府师爷也跟着鞠了躬,执事又另燃放了一回炮仗,方是完了。小沙弥见完近前请贾政往厢房吃茶暂歇憩,赖二亲向寺里方丈放了赏,回来向贾政这里回了,贾政便命往回,众人跟着出来,主持等送出山门外,见车轿彩马的络绎去远方回。

贾兰等一进院,便见满眼皆是筵席。几进房院连同后花园只摆满了酒桌,书房里退步之处也置下桌椅,只怕不够。官客只在前院中院,堂客皆后院及后花园里围坐,一应桌椅略只参差不等,也只几日里寨中住户见问便使这里借用一时,多连赏钱也不要的。那赖家兄弟与林之孝等皆是府院过来的,虽则大情状却也算的小阵仗了,一应琐节秩序莫不有条不紊,只另几个明眼人纳罕叹服,倒打问起贾状元身家底细来。这也不在话下。

王夫人只在房中略吃了拿来的饭菜,便向堂前坐了,尤氏李宫裁黛玉胡氏等只伺候一处吃茶闲话,防堂客辞去或有女眷忽来见面说话,皆春风满面。贾政这头不等酒阑,只在偏院专搭的芦席敞棚下上首桌旁坐着,本府师爷一处说话因问了,贾政只附耳师爷几句,烦请不可这里提及早先的话,师爷会意,笑了笑吃了茶,因辞去,贾政使贾琏送出。寨子里有头脸的人家只携礼来贺,酒罢一处吃茶絮话,并本家翁叟等,自不必说。

堂下王夫人只使黛玉先回房歇下,林黛玉不觉心一酸,只忍了道:“二爷今日不得亲见兰儿风光,只由性儿离家去了,想有去总也有回,此一事总大不过我们兰儿高中,往后这老小的一大家子,只有指着兰儿了。太太自来爱惜,我只心领的。我只请太太放心,往后日久天长的,居家凡百事,也只我多操心就罢了。”王夫人听了长叹,才要说,就见几个本家年高妇女进院,李纨尤氏上前见过了接入。紫娟芳官搀扶着进槛。屋里众妯娌往下首挪了座。胡氏捧茶盘上来,几个近宗老妪称颂了一番,王夫人早离座站着,因向其中一个福了问安,彼此问了康健的话,各个早次第坐下,老妪拿杯吃了茶,便问起嗣童,紫娟向外唤人使叫几个儿童进来,一时桂麟子初润格、又有贾棠贾梅儿和芷菁这几个男女儿童皆奶娘携着进院,奶娘因阶下伺候,只使众姊妹兄弟进屋。几个同宗老妪个个问了,只把尺头小鞋帽作礼给了众儿童,几个小孩子依命磕了头,便原使去了。

黛玉便请问吃酒,这几个人并未携带了正经贺礼,乃凭了门头年纪忖度情势来看一番喜庆热闹罢了,是以此时才来这里。听使吃酒,忙只谢辞,道才吃了饭过来瞧瞧,说着放下茶杯便辞了要去,只拒未提起宝玉。王夫人挽留几句,亲送至阶下,紫娟领了黛玉话,向院中叫人拿来车钱给了,这些人也不缺这几个钱,便只婉辞了原结伙的出了大门,周瑞家的送出,见大门外原坐了来时的车只去了。又有本府堂上赏赐给状元内眷的绸缎香料封包等,当差的几个坐车送了门口,又抬进,只阶下打千回了话,丫头接了封包拿进,王夫人命人接了几个绸缎挂衬包袱,只叫给了素云使拿回李宫裁房中去,李纨忙止了,只命拿进另玉钏只收着。林黛玉早另紫娟递出赏钱叫给了府役几个,众府役接了赏称了谢即辞去。贾政那里听此,早使赖二等送出。

周瑞家的屋门口回了话,只带着几个人在门旁檐下长凳上坐着伺候。屋里尤氏因说起京中薛姨妈家几处宅子闲置,迁入城去,可挑选了哪一处院子住着,笑道:“湘云妹妹住过那个院子,嫌小了,所幸大太太南去,那日岫烟女婿和舅老爷只上京来接,林妹妹一说进京里,那女婿便只将几个宅院钥匙只给了,还道是姨妈记挂着咱们正恓惶呢,吃住概是无有。岂料兰儿竟得了高官厚禄的。”黛玉笑道:“嫂子说话糊涂,兰儿中了,京地内外,邸报到处,只怕举国上下都已是知道的,姨妈那里岂可不闻呢。即定了住居了姨妈家的宅子,总短不了租住银子去。绣坊里每几个月总要往南边采买各色尺头和绣绒针线这些,只打发去的人向姨妈捎去租银,也和旁人一个价钱,也不算了事。”李纨笑道:“房钱是须给了,没的林妹妹倒性儿急,又叫人巴巴捎了南边去,横竖姨妈家在城中还有十几家铺子,也有老人操持账上的事务,咱们只叫人给了账上便完了,何必费事。”王夫人一笑,就见周瑞家的进来回道:“才门房传话,道是什么蒋奶奶来了。”众人听只面面相觑,正猜问是哪一个蒋家奶奶,周瑞家的早跑出去,又忙忙的回来回道:“我刚隔门瞧了,正由车里出来。原是宝二爷旧日房里的大丫头袭人,那嫁的男人原姓蒋。如今也算一门的当家奶奶了。”正说着,彩霞门口又悄声回道:“花袭人进院了。”王夫人便道:“今儿断无有拒客之理,既爱来,竟会了他一会又害着哪样。”周瑞家的便转身门边站着搭了请,须臾只见袭人慢步进来,玉钏早置下跪蒲,袭人槛内便跪了叩拜,口里请安又道了喜。王夫人一见袭人这般,忽怆曾经单独一处时他所说,便只招手的笑道:“来,跟前坐着,瞧着竟大变样儿了。”袭人回了“是”,站起身,向屋里众人一一见过了,方上前向才添的椅上坐下。众人看他穿戴齐整,门口彩霞接了礼呈进,玉钏接了往王夫人身后条案上放了。芳官拿茶给袭人,袭人起身接了谢过复坐下。

王夫人笑道:“咱们原是旧相识,倒是唤了你小名顺口些。如今看你也好了,只有心记挂着这里,头年老太太丧礼,你也是来祭拜过的,不比那些人,只是学着树倒猴孙散的,只恐还躲不及呢。”袭人慢声儿的道:“太太素日原吃斋念佛,这也是自来的慈爱体桖心肠了。只要是太太不嫌弃,我倒是来得的。”说话依命吃了口茶,向茶几上放下杯,乃半低了头道:“原该早来这里请安。早日里的缘故太太尽知,若不是家里人一力摆布,我也总跟着太太的。因只想若常日的来这里走动,只怕是又惹了闲话,不免带累了太太,所以这会子才来。今儿即来见太太奶奶,一则道喜,二则太太早日里恩典难报万一,总想尽点子心,然终究又拿不出像样儿的好东西来,别的几样也罢了,只亲手针黹缝制的几双鞋袜,一针一线也是念过佛的,只愿太太长命百岁,菩萨心肠一辈子,终是须福寿双全的,果然小爷便只中了。我到底不过小家小气的命,今儿自专,冒失来这一遭,也不过为多沾些太太的福气罢了。”

王夫人一笑吃了茶,道:“你也算有造化的,早听你进了门便做主当家,院子里也一般的丫头小子答应着的。倒是桂儿的娘,和紫娟姑娘,嗳……”说只叹气住了。林黛玉见袭人不早不晚的忽来,心下不免猜度几分,见又勾起宝玉话头,遂笑道:“听蒋家远在二三十里外的镇上,你那里的信儿也准,来的也算巧。”袭人听只支吾了道:“几年才一遭儿的大喜事,方圆百十里都知道,何况我还算是旧人呢,只赶着来叨扰奶奶一回。”因见王夫人低眉忧虑,叹气道:“宝二爷的话也听说了,二爷一时赌气想离家往外头逛逛散闷,左不过熬上十天半月必要回来的,再者家里色色周到齐全的,也总好过外头不是?太太只静候着就罢了。二爷识文断字的,最可分证了是非好歹的人,倒叫花子还拐了去不成?”王夫人拉了袭人手道:“也是你这话了,俗说利害相关,读书多了,钻研正道的自是好的,只恐入了邪魔外道,反倒是又糟蹋的书又费了工夫。宝玉怕是叫书还害了,装着一肚子的道理歪心思,又人大心大,这家里如今也是搁不下他了。狠心撇下这老弱一家子,倒尽着自在逍遥去。看他再回来时又拿了何脸再来见这一家子。先日老太太原看你是好的,才给了他使唤,若凭你日里万事原比人仔细的性子,兴许也防着闹到了这样地步来呢。”

林黛玉听了这般对话,便将当日花袭人匆匆离去的意思只猜出个七八成,便不再开口。尤氏因请袭人吃茶,袭人谢了却握杯拿眼扫过紫娟芳官服饰,听王夫人又透露出紫娟已叫收了房的。便自心下只掂掇宝玉出走一事,只可与夏金桂在薛家,闹得那薛蟠当日只居外不宅一般的。因想林黛玉本自比夏金桂利害的不知多少去,且心思越发细小,仅在挟制宝玉上头再无人可及的。花袭人如此想,因吃茶只觑林黛玉半日气色平和,只与回事的人淡定言笑说话,无事人一般,便觉坐不住,遂将贾兰高中,贾母在天有灵得了喜报必是欢喜的话说了,便指相公在京城看顾铺面,家中无人遂起身作辞。王夫人便叫吃杯酒再去,见袭人只婉拒,只得使玉钏彩霞送出。芳官五儿等听袭人一番话说,也不理论了他。李纨见去了,笑道:“他如今也变得与先不同了似的,倒有些意思。”王夫人道:“成了家业,担了事务,比先更得稳重些是有的。”这里说话,只又见辞了几家堂客。花袭人那头跟来的丫头婆子伺候上了车,只一径去了。

原来袭人家住居紫檀堡为一大镇,离京城不过二十里远近,镇边庄子上有地亩取租,城里有数家如瓷器店香料坊及绸缎庄等诸生意铺面辅益进项,早也添下一子,年五岁便请了西宾居馆为授业。袭人日间相夫教子倒也如意。皇城开科自也听闻,贾兰临界及第,便思宝玉音耗,乃向相公初次提及宝玉来,却听是临考只失了踪影的,自思宝玉素只拒仕禄大夫之流,然决非仅此缘由方绝了家的,思来想去,便想亲往查探一番。暗使打听了贾兰奉命祭祖日子,先日叫丫头一起细细打点了几样随携物事,此日便丫头婆子伺候着坐车的来了。与王夫人说话中即听紫娟已叫收了房,然宝玉遁世不见,纵纳妾也足见林黛玉原只容不下个房里人的。回来进屋只闷坐半日,犹担心宝玉只身在外或受了苦头,不免眼中滴泪,也不想人看见。

再说史湘云几日里应请,只坐镇紫娟房中,担起一应账上之事,幸有平儿应贾琏命早也来伺候,来了便要瞧他,二人便一处尽数裁度几日支应。黛玉常日乃使雪雁掌着柜上钥匙,是以堪堪只将那日里一应诸事料理的井然有序。林之孝家的在李纨王夫人两处只称赏史湘云账目来往分明一毫不差,李宫裁当着王夫人便使林家回了所耗总数,只叫拿贾兰带回的上赐金帑填补了柜上账目。林黛玉又怎好推辞?便使记在公费里,以应他日之事。

是晚一家子聚坐吃了晚饭,略说了迁往城内的话。贾政便命贾环守着这里宅门住留村寨,好带人经管地亩粮食菜蔬收成,以供几房吃用。又指派了一两家仆从一起跟着住,周瑞便叫来儿子何三,添了何三一家这里伺候。

三日后一家亲眷伺候王夫人进京城,只在选好的薛家一处空宅院住居。贾琏贾蓉等早将院子内外着人拾掇的明净规整,又出城亲接了王夫人等过来,花枝巷里小子丫头齐往这里,尤氏平儿带着只搭手搬挪各房物事,厨下柳家先日便已叫先来了,林之孝家的一起早过来带人使伺候茶饭酒水。赖二林之孝只派人,使大虎小虎兄弟带人司职夜里值宿,严守门户诸务。

此日巳时王夫人等车轿骡驮近门首,尤氏平儿门外接入,众眷簇拥王夫人步入堂前皆坐了,胡氏带着银蝶等拿茶上来,紫娟芳官接了,李纨向王夫人进茶。众人吃茶闲话。林黛玉早见史湘云并未在此,因问起。尤氏叹了回道是湘云自几日前回了绣坊便睡倒了。李纨便请问先亲去看视才好。林黛玉只站起向王夫人道了,可代宫裁自往史湘云处瞧他病得怎样,王夫人点头,使备了礼,因派周瑞家的带人伺候黛玉即刻坐车的去了。至午后方回来。先往王夫人处回了话,只道“只是累着了,身子发虚,歇息几日,多加调养便可好。王夫人使回房歇下,黛玉辞出,另紫娟先回他房中去了。步入院中即向偏厦李纨屋中来。

李纨早也候着的,门口迎进请了坐着,黛玉便叫丫头拿茶上来,倒惹得李纨笑了,笑道:“亏了只携了两三个箱笼的人情,登门拜访一回,竟是茶也没好吃,便回来了。“因命人将那几样点心也端来。道:“他只一得病,便不由叫人心里难受,如今寡妇失业的,拉扯两个小孩子,老远为投亲靠友的进了京,究竟也指靠不得哪个,还须各人撑着。”叹了,接扭头吩咐道:“只将哥儿拿回来宫里赐的贡茶给二奶奶沏了拿来。”素云早应了,带小丫头上来,各个手里捧着糕点果子,托盘内两盅盖碗茶和茶壶,端上来伺候他妯娌二人用。黛玉道了:“多谢嫂子。”拿杯品了口茶,又始拈了点心吃。李纨因陪他吃果子,道:“云儿虽说出的份子只和这里几房里一般,然绣庄子里一应大小事务,皆是他操心经管。平儿早和我说起,云儿和珍嫂子只守在那里,叫他和伺候的几个人日用使费,只在账上支了才好,他又哪里肯?所以你今儿才见他常日里是如何俭省的。刚巧他病着,你才晌午只忽刺里去了,那灶上并不曾预备下,饭口下只好照常例份的管待你一顿,你自然是作了样儿只敷衍了各人晌午饭,只好白饿着回来。”

黛玉点头,拿杯道:“我乍一听他害病,竟是心也慌了,又不知他煎熬的咋样,可不忙忙的赶去瞧一回才罢。以他爱热闹的性儿,今儿哪里还少了他呢?唯云儿是一辈子披肝沥胆的爷盼着我们好的人了。他这一病,我瞧着原也不是了症候,只是急火攻心闹的。左不过是为着宝玉出走一事,才引起的内热。他兄妹间自小一处长大,彼此脾气也比旁人相投相契,他又是个直来直去,从不拐弯的脾性。俗说病去如抽丝,他现只孤单一身躺倒着那里,跟前只少人时时伏侍照看,一日日一丝丝的也难尽早宽癒。太太才也只叹他孤寡又抱病懒卧,还恐误了绣坊事务。我所以来见嫂子,这会子只商量了,索性将云儿接了我们这里,等几日里他好了时,再随他过去,这也是大家亲戚一场星点的情分。”

李纨点头笑道:“你这样打算的很好。他如今病着,也由不得他不肯,竟是这样,我立刻叫人叫了周嫂子来,只说是太太的主意,这里几个人一起,能着抬了他上轿子,只接来我们一处伺候罢。”黛玉只拉了李纨手道:“我的好嫂子,也是我日里嫌闷,只想亲照看他,他底下来了,也只同我一屋里日日伴着,彼此也可解闷。我才提这话,嫂子只是爽快的应了,我先替云儿谢过嫂子了。说话便离座福礼下去。宫裁忙也起身挽他止了,道:“快坐着罢,一家子倒闹生分起来。”说只使皆复坐了,道:“若是你这个意思,我原该早想到才是。又值什么,何必致谢!宝玉至今也不见影儿,我也盼你有个宽慰,少了闷倦的。再说小孩子一日日长大,眼看家业也大了,自然也须多些人一处,也才镇得住不是?想想早日里旧府苑,光口花园里,就住了多少四里八亲的姑娘,一个云儿来我们这样家,又算的多大的事呢。你总是个爱多想的,如今就该多知惜福养好自己就完了,只往后若有了话,咱们姊妹一处先商议着,能办得的,竟裁夺着办了。老太太也渐渐老了,很不必时时大事小情的惊动着去。这原是前人撒土眯了后人的眼的老话了。纵无人可比得当日老祖宗的洪福,也该防着失了大体统,妹妹想可是这话?”黛玉低头,不妨一笑道:“兰儿也该议亲了,若取回了心思细巧,模样儿又好的,嫂子也不用凡事都操着心了。”宫裁笑了道:“你又说笑话了,兰儿娶亲的话,八字还没一撇呢。”黛玉笑道:“一举成名还天下闻呢,何况咱们兰儿!只说现京城里,哪家小姐不思和咱们结亲呢!论根基论品貌门第,哪一样儿还少了?只怕那些亲贵权宰的,也只思谋咱们这一门呢。”李纨吃茶笑而不答,黛玉搁下杯,掩口打欠道:“搬个家,只闹的几日怕是解不去乏呢。我也不多扰了嫂子,嫂子叫人往云儿那头去,我也叫紫娟同着伏侍着过来,只等云儿来了,便由我理论。我先回屋叫收拾好床榻,我去了嫂子好歇着。”说时早起身作了辞,出槛下阶踏进院子,绕过院中一圆形荷花池,丫头双儿跟着,至对面偏厦他屋中。紫娟抱厦西厢房内暂歇,听黛玉回房,只跟来伺候。黛玉只复检看了午前便暗使布置的房中局设,回身堂前坐了,因吩咐了湘云来只往常日他歇卧的东厢榻上,他搬去西厢炕上。正说着,就见素云带人拿来两床簇新被褥,回了李纨话道给了湘云使。黛玉使接了,素云复回了只使周瑞家的来这里,黛玉点头,素云辞了才过去,便见周瑞家的来了。黛玉即命紫娟带着周瑞家的并几个丫头一起,往绣坊内接了史湘云来。外头车轿早也领了命的候着,周瑞家的因李纨打发人使去,又见黛玉吩咐,因不敢怠慢,口里早答应着,几个人领命出来,门外坐车便往史湘云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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