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覃桦在小明家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他右臂上的伤口慢慢愈合,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
那罐三七粉快用完的时候,伤口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像初春的桃树皮似的泛着淡淡的粉色。
眼瞅着九月份就要到了,热风裹着稻香在田间地头打转。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开学的事,柳水娟也开始张罗两个孩子上学的事。
八月二十五号这天一大早,柳水娟带着两个孩子去报道。小明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徐覃桦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停地用左手摸着右臂上的伤疤。
乡里的小学就在供销社旁边,是用黄土夯起来的几间小平房。窗户上的玻璃缺了几块,用旧报纸糊着。操场就是一块用石碾子压实的泥地,尘土飞扬。
场地东头种着三棵老苦楮树,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蚂蚁。树荫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报名的家长和孩子,有摇着蒲扇的老太太,也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媳妇。
登记处排着长队,柳水娟带着两个孩子排在队伍末尾。轮到他们时,戴着老花镜的教务主任先给小明的信息登记好了。抬头看见徐覃桦,主任推了推眼镜问道:“这孩子是……”
柳水娟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徐覃桦的肩膀,询问似的看向他。孩子抬起头,眼睛里透着迷茫和不安。
她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搓着手赔笑道:“老师,这是我家远房亲戚的孩子。来得急,户口本什么的都没带……您看能不能先让孩子上学,手续我们后补?”
主任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现在都得联网登记,没有身份证号码办不了学籍。”见柳水娟一脸为难,他又解释道:“没有学籍的话,读了也是白读,将来考不了试,领不到毕业证。”
柳水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屋里的人已经挥了挥手,示意下一个人进来。她只好拉着两个孩子退了出去:“打搅了同志,那……那我们再想想办法。”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沉默着。烈日当头,柳水娟的布鞋踩在滚烫的土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她却顾不上擦。
“阿婶。”徐覃桦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的。
柳水娟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怎么了?”她心里隐约期待这孩子能说出什么好主意。
“阿婶,我不想读书了。”徐覃桦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上的土块,“让小明去上学吧,我在家帮你干活。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柳水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怎么行!”她蹲下身,双手扶着孩子的肩膀,继续说,“想当年,小明他爹就是因为没读过书,只能当个村里的赤脚医生。时代变了,现在比不了以前,干什么事都要有点学识。你还小,还什么都不懂,以后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柳水娟四处打听。她先去找了村支书,又托人去乡里问,可得到的答复都一样:没有户口本和身份证号,就是上不了学。
这天傍晚,柳水娟正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的白菜炖豆腐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热气熏得她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她撩起围裙擦了擦脸,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火。
“水娟妹子在家不?”院门外传来刘大婶的喊声。柳水娟赶忙放下锅铲迎出去,看见刘大婶挎着个竹篮子站在门口。
“大婶快进来坐。”柳水娟在围裙上擦着手,“正好饭快好了,一会儿就在这儿吃吧。”
刘大婶摆摆手:“不了不了,家里老头子还等着呢。就是来借勺盐,家里的刚用完。”她说着往屋里张望,“那孩子呢?”
“在里屋玩呢。”柳水娟转身去厨房取盐罐子。
刘大婶接过盐,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压低声音说:“要我说,你不如问问那孩子家里的事?说不定能找到他爹娘要证件呢?”
柳水娟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磕在锅沿上,惊得她一个激灵。是啊,这些天光顾着着急上火,竟忘了最要紧的事。她一直把徐覃桦当成无家可归的孩子照顾,可万一人家父母正在满世界找他呢?
她转头瞥了眼墙角那个磨破了边的旅行包,帆布面上沾满泥点子,拉链都坏了一半。又想起半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的模样: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旧衣服里,脏兮兮的小脸上就剩俩眼睛亮得吓人,问什么都不吭声,活像只受惊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