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梦梦见了她儿时的事。
她梦见了那棵温府的大槐树,树下的秋千经年未修,推起来吱呀呀的响。鹤梦总是觉的自己大了,不能再像更小的时候那样玩闹,可这一片也没有比她年纪小的了,秋千就这样成了个摆设,后来又被人移走。
过去姐姐会推着她在上面玩,姐姐只爱书,力气却也不小,总能让她飞的很高,哪怕是看起来总是不高兴的鹤梦,也能在瞧见温府建筑最高点时笑出来。
鹤梦看着秋千,极力遏制想上去坐坐的心情。她等待着温砚,因着姐姐嫌她语言太过简练,不愿替她批阅文章。温砚便做了这个好人,答应下来替她温习功课。可学堂都早已散学,温砚却一直迟迟未回府。鹤梦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可也到了知道轻重的年纪。她在温府一众下人的注视下,坐上了那只被风吹动的秋千。
“啪!”
鹤梦坐空后,摔倒在地上。她茫然的看着断裂的绳索,周围大惊小怪的关切声充耳不闻。鹤梦望着月明星稀,更是来了脾气,她一不哭二不闹,坐在秋千架下抱着手臂不动。众人都要拉她起来,却看见她耍赖似的躺在地上,不哭不闹,眼里却闪着泪花。
门扇儿被推开,有人过来了,鹤梦一偏头,瞧见个身影快步朝她走来。
“二小姐,快起来吧,要不陈大人该担心了。”
下人忙成一团,突然察觉到了那个人的到来。温砚拨开人群蹲到鹤梦身边。温砚去扶她
“怎么摔了,要不要紧,快起来我给你瞧瞧。”
鹤梦悄悄摸了把泪,从地上爬起来,她摸索着别在背后新作的文章,温砚知道她没受伤后却笑了,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慰道
“你先自己玩儿,我有事,得先出去一趟。”
温砚抱她坐到干净位置,一低头就看到了她含着怨气的眼神。温砚一愣,不知哪里惹到了她。他像同之前一样去捏捏她的小脸,伸过去的手一痛,鹤梦咬了上去。
“小妹,你。”
鹤梦瞪他一眼,朝门外面跑出去。温砚站在原地,手上被咬出了血印,可见她是恼极了。陈端仪当时就在正堂等他,眼看着鹤梦从她身边一闪而过,她喊了声她的名字,鹤梦没理会她,跑进了弄堂的长巷里。
温砚拾起木板,心情有些糟糕,他看见了下面压着的一篇文章,鹤梦的笔迹尤为认真,温砚同她提过的东西皆在里面了。他终于想起了他们的约定,忙朝她追去。端仪拉住他,要他包扎伤口,这一来二去,只留鹤梦一个在被子里蒙了一晚上头,直到昏昏睡去。
鹤梦睁开眼睛,梦里的朦胧景象已不在,此去经年,她已好久未因为脾气赖在床上一整日了。
身上的伤口处一阵清凉,倒是很好的帮她止了痛。鹤梦有些头晕,就像被梦境吞噬了又放出来一般,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挣扎感。她抬起手,去遮挡窗外的阳光。一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觉周身被安全的包裹住,只因有人彻夜拥他入怀。温砚用水浸湿她的唇角,鹤梦虚弱的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帮她按着太阳穴。鹤梦借此打起精神来
“还疼吗?”
鹤梦摇摇头,可这一动作牵连起背后的肌肤,她皱了皱眉头。温砚用沾了水的方巾擦拭她的脸,水盆中应该是掺了别的东西,鹤梦的额头上传来一阵缓解疲惫的触感。她抬手拉住温砚
“我为何会在这儿。”
“你倒在我门前,我听见了动静,把你抱紧来了。”
鹤梦沉默一会儿,突然道
“我一身血,没吓到你吧。”
温砚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一句,他压低声音,轻声问她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要帮你杀我。”
鹤梦自嘲的笑笑,温砚楼她的手一顿,松开了些
“枢密院御史遇刺,我倒霉正好在附近,受了牵连。”
温砚看着她,没说话,眼尾有点红。鹤梦未有察觉,自顾自道
“说来也是我平日交友不慎,想逗弄猫玩,结果这蠢猫咬住就不松口了。”
鹤梦等不到响应,抬脸看他。却被温砚躲闪开
“你怎么了,哭了?”
“没有。”
温砚气不过,又道
“我若是要杀你,我还把你捡回来做什么。”
“生…气了。我跟你开玩笑而已。”
“当日是我冲动,你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温砚确实心中隐隐作痛,他那日的举动在这些日子里通过鹤梦的反应正一点点返回到他自己身上。若是他心中有愧,那更不该这般对她,但他百事压身,心中郁结她是知道的,如今还拿这劳什子话来惹他,叫他怎能不伤心。
鹤梦翻个身,朝他怀里缩了缩身子
“温清许。”
她声音闷闷的
“你好久没这样同我说话了。”
温砚还想生气,突然他感觉到腹前一阵颤抖。鹤梦弓起了她的背,猫儿似的。未施粉黛的脸颊显出些疲惫,温砚望着那张与端仪几分相似的脸,心里有些泛酸。
他眼里的鹤梦,与如今怀中的并非一人。鹤梦在塞北磨练的少年老成,众人提起她都称赞可靠。但在温砚眼里,她同端仪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正值华龄的小姑娘,开心了会粘着他,不开心了需要哄,真气急了还要他带着草草包扎好的伤口满城的寻找。
不该是这样的,她的眼神变得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先在我这儿治伤吧,其他的都不要担心。”
鹤梦一双眼睛幽幽的望着他,温砚迟疑
“还是想回家了。”
“想和你一起。”
鹤梦声音平淡,温砚便也没有会成其他意,自顾自帮她掖好被角,想要再去帮她煮些补血的吃的。鹤梦抓住他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淡淡的咬痕
“这是不是我咬的。”
温砚看一眼,苦笑着安慰
“煮药时弄伤的吧,早就记不清了。”
鹤梦噢一声,又把自个儿缩进了被子里。温砚煮好热茶端进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替她拉上床帏,黑暗把鹤梦包裹起来,她眼睛亮亮的,在温砚离开的脚步声中撇了撇嘴。
隔数日,夜又深,鹤梦房中一直无动静。温砚守在外室,一直睡不踏实。他披上外袍端着药敲门进房,房中桌案上饭菜一动未动,温砚把药放在饭菜旁边,敛起袖儿犹豫再三还是掀开了鹤梦的床帏,床上哪里还有人。
另一边,浮州城夜里下起小雨,杨府的守夜小厮听雨时不自觉的打起了瞌睡。他摇头晃脑之时,有人随雨潜入府邸。
鹤梦翻身上墙,木叶高大,无人可辨,是雨声,是叶声,还是人的脚步声。杨雍彼时未眠,只一身白棉袍裹着,鹤梦翻身而入,瞧见他眼下淡淡的青晕。
窗外雷声大作,闪电劈落下来,照的鹤梦复仇的背影愈发可怖。杨雍愣住了,鹤梦满身是水,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扔到床榻上。
“你不是死了么。”
“谁说我死了。”
怕不是琬婴那张添油加醋的嘴将她多日未上职之事说的太夸张,眼睁睁见着她跑掉的人都会信她已经因那夜失血过多而亡。
杨雍几乎窒息,他却没有惊呼,反倒克制了声音,尽力吐字清晰道
“你放开我。待会有人来窗外巡夜,你不放开我,我要你好看。”
鹤梦沉默着,突然,一柄软刃自她袖口夺出,对着杨雍的头颅高高举起,刀尖上一抹光亮闪到杨雍的脸颊上,他有些颤抖
“跟杨家做对,你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