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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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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农事暂休,田野清冷的时节。但奶奶的菜园仍是青葱的。小葱耐冻,芫荽、菠菜和蒜也是不怕冷的寒菜。冻土里拔出的萝卜又脆又甜,配上腌白菜,用乡下才有的炭炉锅笃一锅热汤,比味噌豆腐海带汤更好喝。

学校和公司都放假了,在城市定居的人们陆续回来探望老人。和我在乡下一起读小学的同龄人,大家模样都改变许多,我认不出,只觉得名字十分耳熟。见面后,除了聊高中生活,毕业去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冬季水枯,水渠的渗漏处要修补,田坎有要挑高加固的,弯弯曲曲的水道也要清淤疏浚。趁着青壮年都回来了,各家商量好,挑太阳格外晴朗的一天,大清早就带上工具开始忙活。

偶尔,堆在田垄的草垛里会钻出一两只野兔。大块头的秋田犬冲上追赶,小只的柴犬也想去撵,被主人呵住,眼睁睁看野兔和大狗消失在田地枯草尽头。

我对狗撵兔子兴趣不大,想着要不要趁乱摸鱼。鱼会为避寒往浅水处的坑洞里钻。这时可以借一只木盆,趴在盆里,手伸进水里摸来摸去。只几分钟两只胳膊就冻得通红,但只要咬牙忍住,总能捉上来一些。

小时候我拿竹子做成鱼叉,戳上来两条肥鲤鱼,拿回去炫耀,却挨了一顿打。父母后怕我掉进冰水里淹死冻死,爷爷责骂我偷喝供在神龛的酒。当年新酿的白酒,很烈。我就是知道这酒十分辛辣,喝下去身体立即燥热,才大胆灌了两大口,这样就敢赤膊下到水底摸个痛快。

“走,去不去碰运气?”从前的小学同学问我,手指着不断被人用铁锹端到大箩筐里的塘泥。

有时能在塘泥里发现躲藏的鳝鱼。这些家伙一声不吭,十分沉得住气。我小时候也热衷这样的寻宝活动,浑然不在乎塘泥又黑又黏,并且散发一种潮湿而沤臭的味道。

一想到运气好就能捡到鱼,我跃跃欲试。可再看看黑得发亮的臭塘泥,这次就算了吧。

年龄更小的孩子不这么想,他们和从前的我一样,又倔又兴奋,死活不听大人的话,呼啦啦一拥而上。真有人捡到深藏在黑泥里的大鱼,同时也把全身上下搞得极脏。大人拿手机录制视频,一边惊喜,又忍不住责骂,急着打听这里有没有洗衣店。

按村里的传统,这两天要吃赤豆糯米饭。

早上起床,看见天边奔来一片黑云,隐隐欲雪。院子的水缸里结起冰,得拿不锈钢锅铲敲打。冰茬子溅到脸上,让我不自觉把头往衣领里钻。手和耳朵不一会儿也冻得通红。心情有些恍惚,想起自己趴在河堤上,用尽全力把水里的男生和女孩拉起来的情景。那天也是太阳倒阴,冷风嗖嗖的坏天气,户外没几个人,我们仨怕是都掉进水里也没人管。

奶奶拎来烘手的铜火罐,我急忙接过,暖一暖手心。等她舀满半盆水,我端起跑去厨房。灶膛里火烧得很旺,就等烧开一锅水,用蒸屉蒸熟糯米。厨房窗外的椿树枝上缀满繁花,水红的颜色被冬天衬得很润。

“来,过来看我磨剪刀。”

吃完糯米饭,奶奶扛两条矮条凳,我坐一条,她坐一条。

“想试试吗?”奶奶问,“他不在,你可以做这些活儿了。”

“好。”

他,指的是爷爷。

因为我屡次调皮闯祸,爷爷禁止我接触锋利物件,免得惹出更大的麻烦事。家里锋刃钝或剪刀反口,要请专门磨刀的师傅。那老头瘦瘦小小,而手劲儿极大。

有一年暑假,我瞄上他家种在院墙角落的黄瓜,另一个孩子比我先动手,又很快被发现,被老头单手拎起来,径直往旁边鱼塘里噗通一丢。我决定绝不招惹他,但喜欢围观他干活,觉得他就像中土世界里擅长锻造和冶炼的矮人。

可惜他和我爷爷一样,已经不在了。现在买什么都方便,买东西有时比修东西便宜。我想就算他健在,也做不成什么活计。

奶奶嘱咐我注意安全,把磨刀石递过来,再接一碗水,淋在剪刀和磨刀石上。我凭印象,一手握刀柄,一手把刀刃摁在磨刀石上,身体前倾,慢慢地磨起来。

“磨得真不错。真该让你爷爷看看。我们家的女人都很能干。”

“他只觉得你能干。我是专门闯祸的那个。”

“他是在担心你,不过说话不中听。这不怪他,他做水手时过得太苦,回来时一身是病。要是你真犯了事,家里拿不出钱,他又出不上力,该要恨死自己了。”

奶奶陪我磨刀,讲起一些年轻时的事。说起那时在远洋打拼的爷爷,她的脸庞焕然苏醒般,红润明亮仿佛升起霞光。但是这个男人去世好几年了,她追忆他,一边默默散发哀悼和伤悲。

本是顶梁柱的男人归乡时一身是病,女人不得已卖力劳作,把家里事情做得周到而妥当。

我奶奶守护和爱惜这个家庭。爸爸和其他亲戚每月都寄钱过去,她只是收着,仍然持重勤快地生活,每天都操持农事,大自然把她的身体锻炼得很强壮。即便是这种天气,她穿得比我还少,但目光矍铄,手心发热。

奶奶还说了别的事,但我已经走神,在想一件事。

抛开亲情血缘不谈,客观地讲,她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她富有慈爱,怜悯而坚强,能带给人鼓励和力量,帮助解开心结。当然,她不会认为自己本性完美,可就是有人视她为天上星星一样。

等剪刀恢复锋利,趁手,剪两支开得正好的椿花枝,插客厅神台的瓷瓶里。看奶奶去泡茶水,我坐下来,盯着爷爷的灵位牌。很久没和他说话了,现在也总算有头绪和他聊一聊。

“你不想我惹是生非,成天凶我,不准我做这做那,才不是担心不能帮我收拾烂摊子。让我不要冷酷无情,要对别人负起责任。说白了,你是怕我会拖累你老婆,谁让她才是家里真正说话算数的人。”

我睁着眼睛看着黑白照,感觉这老头仍然生龙活虎,眼神里目空一切的倔强还无比新鲜。

“就算她愿意让着你,你做老大。可你还是会想,怎样才能让她过得好——我不闯祸,我不让她操心,她心情好了,你就舒坦了——所以你对我总是凶巴巴的。”

我仿佛听见他正在另一个世界啧啧有词:对啊,就是这样!

啊,奶奶是微笑的菩萨,爷爷就像器量狭小的夜叉,又凶又恶的山鬼。她给他讲道理,给他灌顶,教他爱护。他照做,但只学个皮毛。

我笃定自己完全理解,弄清楚了他生前许多想法。深吸一口气,感觉轻松一些。可很快,另一种情绪涌上来。想不到,人的感情可以这么自私,极致的区别对待,一清二楚。

可能在别人看来是极度的不成熟和不合理。但他倔了一辈子。对他来说,奶奶和奶奶以外就是两个世界。

“我没和其他人一起,擅自提前来了。谁让二次考试的通知来得这么慢,我闲着也是闲着。现在,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就算是孙女也一视同仁,电灯泡就是电灯泡?”

我站起来,幻视他就在面前,仍是又高又瘦模样,正在和我大眼瞪小眼。

“你晚上要来我梦里给我一顿说教吗,哼,我可不怕你!”

奶奶端着茶水,杵在客厅入口,愣愣地看我对着空气指手画脚,大肆挑衅。我匆忙回神,解释自己绝不是鬼上身,也没有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她信鬼神之说,我生怕她一个电话请来哪里的神婆,再给我喝一些乱七八糟的符水。

“你刚才那样子,倒和你爷爷有几分像。你们都有点粗野,想到什么总是说做就做,好事和祸事都做过。但做的好事你们都想瞒着,巴不得只有自己知道。”

奶奶坐下来,招呼我喝茶,吃红豆馅的麻薯。

我才不想和爷爷一个样呢。我嘟哝,“这不是好习惯,不然别人总惦记我惹过的麻烦。”

“你明白就好。你爷爷就不听劝,真是拿他没办法。”奶奶剥一只桔子,塞一瓣到我嘴里,“对了,院子里的柿子树该修枝了。你现在还会爬树吗?噢,不是让你上树修剪,我会拜托别人的,只是突然想问一句。”

“爬树啊……”我想了想,摇头。爬是能爬的,但肯定没小时候灵活,可能会出洋相。

奶奶说:“我明白的,你现在是大人了。大人有大人的规矩。”

但我觉得,有些规矩不讲道理。

在学校一个人吃饭会被歧视。那些人只不过比我早出生一两年,而性格人品一塌糊涂,凭什么要我叫一声前辈?

又凭什么女生去拉面店要大碗拉面会被笑话?饿了就是饿了,又不是吃不完。

我想起从前,一口气说了很多。

奶奶问,“对这些不合理的事情,你怎么做的呢?”

“有的忍忍就过去了,有的就……”

“和人起冲突了吧?”

“嗯,对不起。但是奶奶,我没想故意惹是生非。”

“没关系,奶奶理解你。凡事都有个过程,适应起来并不容易。要让自己满意,别人也满意,这可太难了。所以我宁可你是满意的,不违背道德就好。只是在循规蹈矩这些陋习方面不占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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