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晚也没有停。
靴子踩在积雪上有被短暂黏住的感觉,拔起来又踩下,反复很多次,身体因为受冻和疲倦显得格外笨重。在电车站遇见不少同龄人,看样子也是参加二次考试的应届生,也许我们去的是同一所志愿校。
车站仍在发放印有“合格祈愿”的防滑砂*。早上去便利店买的鸡蛋三明治,食品包装上也有特别印刷的标志。进入车厢,窗边的女生相互交换五边形铅笔和百奇巧克力棒*。有人去菅原道真的神社求得御守,收到羡慕的目光。
“祈愿”已经不是精神课题或者玄学,更形成一种产业。再想想感兴趣的几所私立大学,通过一般入试被录取的学生不到一半。学校的自主权太高,也不知道有多少不单纯的人在审核中做手脚。
所以玄学带给我的快乐其实不多,虽然我也有着和大家一致的知识储备。我也买樱花和绘马形状的橡皮,出门前擦拭玄关的章鱼玩偶摆件*。因为炸猪排和香肠*不好消化改为昨天当晚饭吃。
寒潮异常严峻。电车大部分时间都在缓慢挪动,每一站下车的人远少于挤进来的。
终于,我在离目的四五公里远的车站被迫下车,这片地区的交通因为天气几乎瘫痪。从没想过东京会下这么大的雪。各行各业绞尽脑汁在考生目光所及之处布置的商品和吉祥物,此刻光彩全无。
我裹紧围巾,快步走出地下铁。这时候更应该相信自己的时间观念和双脚。蓦地,我想起士道。他结束清秀的童年时代,按照自己真正的内在节奏迅速成长。总是保持踊跃和健壮。我认为重要的他觉得次要。
标准化的答案常常是不快乐的。他知道,就去探索其他回答,行为有时让人感觉另类,甚至混蛋,于是把他当作要提防和打击的对象。但这样的他会给我启发。我又开始想他了。
如果我之前听他的话,每天早上跟着他跑步,我想,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僵硬吃力地踩雪前进。
没有按导航的路线走,凭直觉抄近路,经过老旧居民区。一条人工渠从中穿过,些许浮冰在暗沉的水面缓缓移动。
太冷了,没有人出门。回头望去,小路苍白,上面只有我的脚印。突然,一阵阵激烈的水花声传来。我正走在人工渠的一端,凑近些,探长脖子张望。有个男生飞快脱下外套,蹬掉靴子,脚边是书包。我发出急促的呼喊,他就在这时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我吓坏了,连忙跑去,中途摔了好几跤,最后从步行道的斜坡滑下去,扑到他落水的岸边。
他没有浮出水面,只看见好几个又大又乱的涟漪,水泡不断冒上来。
“喂,喂,你还在吗?”
露在外面的手指很快冻得通红僵硬,几乎要划不动手机屏幕。我马上拨通急救电话时,他猛地浮上来,还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原来他跳渠里是为了救人,但我更想说他也太冲动了。再看小女孩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皮几乎没有血色,情况十分危险。他也冻得不轻,焦急地看我,却颤抖得说不出话。
我站在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踏实,巨大的恐惧在啃噬我,太慌乱,竟把手机丢到一旁,想着快救人,赶紧脱下外套,把他留在岸边的衣服捆在一起,当做绳子朝水里扔去。
“你抓住,你一定要抓住!不然你会没命的!!”
我把这条救命绳抛出去,但还够不着他。我弯下腰,尽量趴在边缘,这样再尝试抛一次。好,他勉强够着了。我扯开嗓子给他打气,一边朝周围大声喊救命。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这附近没有多少人常住,就像陷落在偏僻的荒岛,无人应答。他一手拽住小女孩,一手拽紧衣服袖子的一角,光是浮在水面就十分吃力。
我已经完全趴在岸边,拼命压低重心,想让肚皮和石板最好能黏在一起,不然我怕自己也要掉水里。衣服做的绳子,冷水刺骨的寒意已经顺着纤维钻进手心,我一个哆嗦。两条胳膊像被毒蛇咬了,僵硬地绷紧,可还是不敢松懈,生锈又在运作的机械一样。我咬紧牙齿,继续往回拉。浑身发颤,冻得脑浆都要结块,又满头是汗。
私立大学,二次考试,不,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最后人总算都救上来,把被雪濡湿的毛衣脱下,用还干燥的一面当作毛巾给他和女孩擦水。我脑子几乎只剩对冷的觉知和恐惧,但还有一点积极的念头。我庆幸我本质是个善良的人。
上半身只有打底衫和背心,我抱紧胳膊缩成一团,单薄狼狈,跑起来到处求救。
结果是好的,男生和小女孩被及时送去医院。我则在叫来人后,因为再不能忍受寒冷,离开越聚越多的人群,到路边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真好,有司机愿意在这样的下雪天坚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