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回头继续记录数据,用极其清晰流畅的字迹写下滴定反应的时间点,连字都像是能砍伤人的刀。
他试图用一贯的方式——提出问题,引导她思考,然后抓住念头之间的缝隙。但她的眼神比他的战术还熟练,每一个回答都像是提前准备好的障碍。
“你不想认识我。”
“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
“你不觉得强行搭话很烦吗?”
“你的问题很像某种监控软件。”
每一句话都像有锋利边缘。他不再说话了。他不喜欢这感觉,像是在敲一面没有回音的墙。
而在教室的另一侧,坐在靠墙位置的爱丽丝,盯着邦妮看的时间,则比谁都长。
她的眼睛不是盯住对方的脸,而是对着她的影子、轨迹,那层在时间之后,尚未发生的未来影像。
爱丽丝能看见即将发生的选择结果,只要对方“决定”去做一件事,哪怕只是产生意图,她就能捕捉那一瞬间的投影,但邦妮没有。
不是模糊,不是延迟,是完全不存在。
她坐在那里,像是一团不属于这条时间线的实体,没有未来,没有路径,连一个“决定去起身”的影像都没有。
爱丽丝换了个坐姿,试图调换角度捕捉视线的轨道,但还是没有。
她甚至不能看到邦妮五分钟后是去厕所,还是下课时是否会走向楼梯,亦或是在想什么衣服颜色。
全无、空白、封闭、消失。
她开始觉得冷。那是一种非物理的寒冷,是她作为吸血鬼以来,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
她看向爱德华,他也正好看向她。
眼神里只有两个字——你也感受到了?
爱丽丝轻轻点头。
他们两个,在这个镇上、在这间教室、在这个时间点上,同时遇到了一个对吸血鬼能力完全免疫的女孩。
而那个女孩此时此刻,只是低头,咬着笔帽,在笔记本角落随手画了一只白色的鸽子。那是她梦里的象征,死亡的鸽子。
她完全不关心他们,也完全没兴趣去解释自己。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也知道身边这个男孩正在因为她的沉默而崩溃。
她很享受。
“她没有未来。”爱丽丝终于低声说。
声音只给了贾斯帕、罗莎莉和艾美特三人听。她没回头,也没转身,就是用一种几乎是呼吸的频率,把这句话投进家人耳朵里。
贾斯帕下意识握拳。
“什么叫没有?”艾美特挑眉,声音也压得极低,“你是说她会死得很快?还是她正在做决定?”
“不是。”爱丽丝声音里透出一种不属于她的干涩,“她根本不在路上。不是我看不到她选择的岔口,是她没有路径。”
“她是幽灵吗?”艾美特半开玩笑,却没人笑。
“如果是,她太真实了。”罗莎莉冷冷接上,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邦妮。她的眼神像是一道切割射线,从对方发丝一路剖到心脏。
“她的气息不对。”贾斯帕低声说,“她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某些人类快要死之前的那种味道。但她不是病人。她更像……”
“像什么?”罗莎莉没耐性。
“像某种在你身后呼吸的‘东西’,但你一回头,它就不在了。”贾斯帕喉结动了动,“她没有‘存活的意志’。她只是‘存在’。”
他们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爱德华。
而他,他们家中最冷静、最挑剔、最擅长隐藏内心波动的那个,此刻正紧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失控了。至少,在他们眼里是这样。
爱德华从未对一个女孩如此沉迷。准确说,他从未对一个读不懂的心灵有过任何兴趣。他喜欢一切清晰、合理、有结构的东西,哪怕是人的情绪,也要能拆分解析。
而邦妮·贝尔不具备“结构”,她就是一个谜题,却不给他任何线索。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对自己反感、感兴趣,还是完全无感。她的心就像一池死水,连投石都不溅波澜。
教室里的钟声打断了一切。
叮铃——
学生们开始收拾课本,传纸条的、起哄的、换座位的声音乱作一团。邦妮慢悠悠收拾她的笔记本,把那张画了玻璃砸落图景的纸撕下来,折好,塞进包里。她起身时,衣角擦过爱德华的手臂。
冰凉的触感传递了一种奇异的真实。
他忽然抬头。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像是在审视一个不守规矩的小孩。
“你很吵。”她说。
然后转身,走了。
留下卡伦家五人,在教室的寂静中,统一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集体沉默。
邦妮·贝尔走进了走廊的光里。
“她是故意的吗?”罗莎莉终于问出了在座四人心里最刺耳的问题。
“不。”爱德华这一次开口,声音沉得像琴弦绷断的第一瞬,“她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掩藏。她是真的——就是没有。”
爱丽丝微微一颤。
“就像……”她低语,“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能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