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董事会还有十二个小时。
书房的灯开了一盏,光线打在昏暗中摊开的文件上,玻璃杯旁药瓶的标签反射出淡淡的白色印刷痕迹。江弋站在书架旁翻看材料,动作缓慢、却明显带着犹疑。他终于放下那份文件,问:“你确定要照这个计划来?”
褚行昭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转动了轮椅,双手搭在扶手上,背靠着窗边,看向夜色沉沉的外院。
“从帖子的第一条评论开始,他们就不是冲着真相去的。”他语气平稳,“他们想要的,是姿态。”
“一个病人该有的姿态。”
江弋挑了下眉,看着他:“你要亲自把那个姿态演给他们看?”
“不是演。”褚行昭顿了顿,“是提供。”
他将话说得很淡,但江弋听得出里面的分量。他坐回桌边,把笔随意扔在桌上,靠着椅背道:“我明白他们想看你软弱,好证明你没有威胁。但你也知道,你真给了,他们只会更快撕咬。”
“我不会给太多。”褚行昭道,“只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摇摇欲坠,但还握着一点可怜的尊严。”
江弋没说话,片刻后才问:“录像,是你安排上传?”
褚行昭点头:“事发五分钟内剪辑好,匿名账号投放。用江北医院的IP跳板,做个假留言,‘董事会现场内部流出’。”
“你不怕太刻意?”
“越不像是我做的,越容易被信。”
“你知道你会失控到什么程度吗?”
“只失控一小步。”褚行昭低声道,“我提前用了导泄剂,从早上七点开始控制进食。到会议中段药效发作,无法忍耐、表情僵硬、眨眼频率增加、双手抓握失调。这些细节够了。”
“声音?”
“尽量不出声,但要留一瞬间的抗拒——那种想说什么却咽下去的表情。”
江弋看了他一眼,忽然低笑了声,没什么温度:“你甚至连反射性咬牙都设定了。”
褚行昭没笑。他眼中并没有所谓情绪,只有一份安静得近乎冰冷的精密。
“他们说我是假瘫。”他道,“那就让他们亲眼看见,一个瘫痪的人当众失禁的样子。至于信不信……不是他们说了算,是视频决定。”
江弋靠近些,语气放轻:“你确定她会看到?”
“会。”他轻声答,“她不是那种能彻底割断的人。”
“那你希望她看到什么?”
褚行昭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的手指在轮椅边缘微微用力,关节骨节分明,青筋隐现。他的表情没有动,眼神却比窗外夜色还深一层。
江弋没再追问。他知道这不是演戏,也不只是控制。
是赌。
是褚行昭把仅剩的尊严剖开来,放在众人眼前,只为让某个人产生那一点点迟疑——让她再心疼一次、再犹豫一次。
哪怕只是一秒钟。
董事会准时召开,长桌两侧坐满了褚氏集团的高层股东与核心成员。气氛从会议一开始就带着一点不正常的沉静,没有人主动与褚行昭寒暄,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或者出错。
他穿得一如既往地规整:灰蓝色毛呢西装,洁白的衬衫,衣领压得笔挺。轮椅是定制的,金属光泽经过抛光,几乎看不出被使用过的痕迹。他神色平静,说话语速一贯温和,从未表现出半点慌张或试图澄清。
直到会议进行到一半,他话音刚落,一阵短促的沉默后,他忽然身体一僵。
在场几乎没人第一时间察觉出异样。只是他眉间的纹路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手指本能地动了动,像要抓住轮椅扶手。但下一秒,他没有继续讲话,而是把头偏过一点,似是要忍耐什么不适,却压得极深。
靠近他的一位股东不自觉地偏了偏头。
褚行昭忽然开口:“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暂停一下。”
他的声音略有些哑,但依旧克制。他没有表现出剧痛,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眉眼间的疲惫与迟疑,令人难以忽视。
空气在这一刻顿住。
随即,最靠近他的那位秘书迟疑地后退了半步,低声喊人来搀扶,却在走近时,神情骤变。
他裤腿下方,有液体沿着织物缓慢浸出,深色一点点染开,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地面上。
没有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