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贴了胶带的玻璃门,有些紧张地问:“有轻型摩托吗?”
车行没开灯,只靠街上的光线照亮,十分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机油味,机车和散装零件把店铺挤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的链条像挂着一串串脊椎骨,米久想起了手术室里那些被她的身体拒绝的待植入配件。
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车行深处传来一声齿轮咬合的闷响。铁蓝从一辆正拆卸的重型机车旁起身,扔下机车轮胎和沉重的液压钳,顺手擦了一把手上的机油,咬着烟头朝着门口喊:“只收现金。”
那个声音粗糙而压抑,是从口腔的缝隙里挤出来的。米久大腿一抖。可他只找到了这一间车行。他压下逃跑的念头,“那个……”他摸摸口袋,里面只有两张零钞。
他看见说话的人了,从车行深处的黑暗里走出来,被门口的蓝色霓虹灯照得脸色瓦蓝。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满下巴胡茬,烟头随呼吸明暗交替。
男人眼睛看着远方,咧着嘴笑道:“怎么?没钱?”
米久快速吸了口气,心道自己是消费者,怕个屁!“刷通讯器不行吗?虹膜、声纹我都可以。要有银行,我去取也行!”
铁蓝不耐烦地捏灭了烟头,弹到墙上。那里有金属条拼成的八个大字:现金交易、概不赊账。
车行老板转身要走,米久着急了,赶上两步商量道:“要不我押点儿什么在你这里,回头来赎。”他看到车行老板左耳上带着一组耳环,似是某种简易通讯器,摸上左腕狠心将自己的摘下来,“这个!我绝对会来赎的!够诚心了吧。”
老板突然站住,米久差点撞上他,一股机油、烟草和汗混合的怪味道不可避免地钻进鼻孔,刺得米久立刻盖住鼻子。他和老板差不多高,可米久莫名觉得自己矮了半截,真不爽。
铁蓝歪头看了一眼托在客人手心里的白色银边的男士腕带通讯器,新款、高端品,上市不到三个月,足够买一台一流的中型机车了。
他又打量了一圈客人,纳米自清洁风衣,很年轻的脸,俊朗的眉眼上写着一览无余的简单干净——来自上城的有钱人家,拿下城旅行当勇闯冒险岛了?
铁蓝不动声色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赎?”心里盘算着不如黑下来。
“明天!”
“哼。”铁蓝轻蔑地哼了一声,好像这玩意不值这个价,“你要是不来呢?我很亏啊。”
米久没那么多心眼,只当老板看不上,把通讯器塞到老板手里,又去摸口袋,焦急道:“肯定来啊!我还有……”
这话还没说完,海魂衫撞了进来,冲着铁蓝高声喊:“蓝老大!来看看这两二手车。”
米久一见是海魂衫,口称“我的车”!立刻去追。海魂衫扭头便跑。铁蓝迅速明白了,拎起个扳手跟出去,甩出扳手砸在小摩托的后轮上。
摩托应声而倒,海魂衫摔在路边,捂着腿哎哎呦呦地哼唧,可怜兮兮地,“蓝老大,你怎么帮着外人!”
米久扶起自己的车检查,蹲在车旁边抬眼皮警惕地盯着车行老板,海魂衫叫他蓝老大,他俩难道是一伙的?
铁蓝用那只机械外骨骼轻易拎起海魂衫,对着他笑得恨铁不成钢,“撞上算你倒霉,以后干这种活眼睛擦亮点儿。非得咋呼么。”
说着他把海魂衫丢到身后去,又去看正瞪自己的上城小子,递上通讯器,“哎,还你。没事儿你走吧,别再来了。”
“这就完了?”米久不满,瞪着铁蓝的眼睛里在冒火。上城的法庭会判这种抢劫至少三个月社会服务!
铁蓝理直气壮地回答:“还想怎样?”好像现在无理取闹的是这位被抢劫的客人。
“可是……”米久还想唠叨几句,一眼看见海魂衫揉着关节又走了回来,心道顿时一紧,心想下城不是讲理的地方,这个亏还是算了吧。
他咬牙站了起来,压下心里的委屈。正要走,却发现轮胎被老板的扳手砸瘪了,只好硬着头皮又叫住铁蓝,指着轮胎道:“哎!老板,你砸的。帮个忙吧。”
铁蓝正捏着海魂衫的后脖颈往回溜达呢,追问着事情细节。听见上城小子叫他,简直腻味,小崽子这么麻烦!
他回头要吼他滚,可目光落在这位上城小公子委屈巴巴的脸上时,心里忽地一软。到底是哪儿来的臭小子,嘴巴嘟囔着,像个娃娃,本就显嫩的脸蛋顿时又小了好几岁。
身后,海魂衫在跳脚,“蓝老大别管他!上城的娇气包……”
铁蓝用指节擦了擦发痒的鼻尖,心道自己好歹是个爷们,总不能跟小屁孩一般见识。他叹了口气,扔过去一把钥匙,“喂,这车我给你修了。那边那辆暗紫的车,你先骑着,哪天闲了回来换吧。”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把最危险的礼物包装成最不经意的偶遇。夜色之中,铁蓝望着米久远去拖出的鲜红的机车尾灯,恍惚觉得看见了还年轻的自己。那时的他还会为陌生人微笑安心,还会天真地以为感情是某种可以依赖的东西。
人生就像一场没有导航的夜骑,看不清前路,只能凭着直觉和惯性向前冲。会发现开错了方向,往往因为遇见了不该见的风景。
铁蓝吐掉烟头,火星在地面上挣扎了一下,熄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