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早叫你们睁大狗眼仔细着些，你们倒好一个个猪油蒙了心，如今给我闯下这等大祸，连累了我老婆子还想好活，呸！”老婆子拂尘再动，那剩下的汉子也下了地狱。

此时院子里只有三人还清醒着，邋遢傻子，老婆子，宝钗。宝钗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抱紧英莲，警惕的看着杀人如同碾死蚂蚁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对此不屑一顾：“不要怕小女娃，老婆子我可从不杀小孩儿。更何况你还是那薛家神仙转世的掌上明珠，我更是不会动你。”

“你说的话便做得数么，你方才还要吃了我们给你补身子。”宝钗紧绷心神，一旦那老婆子有异动，她便召唤出大红毛对阵。

“说着玩的罢了，老婆子最喜欢逗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娃娃，逗起来有趣的很。”

“你叫我如何信你，你方才……你还抓了这么多小孩儿，你不是好人！”杀人二字宝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想起便胆寒，心口再次发烫，似是大红毛感知到宝钗的害怕安慰她。

老婆子叹了口气，把一旁流口水的邋遢傻子叫到身边，轻柔地擦掉他下巴上的水渍：“我确不是什么好人，抓小孩儿全是为了我这傻儿，那些孩子我却未曾害过一个。”

宝钗不信，这老婆子行事是阴狠毒辣，言辞是喜怒无常，叫她如何轻信：“那你且说，你抓这些孩童作甚。”

老婆子闻言深思不语，良久才嗤笑一声，看着宝钗目光复杂：“你无需如此防备我，我与你却是一路的。”

不待宝钗反驳，老婆子再次语出惊人，连番发问：

“山鬼，你托生此世，当真以为自己是来下凡历劫的么，当真以为回去后便能得封正神么，当真认得清警幻么？”

神光闪烁，大红毛陡然现身护在宝钗身前，利爪划过地面蹭出火花，喉中发出阵阵低吼，兽瞳凶恶的瞪着老婆子，蓄势待发。

“哦，这便是灵山上的赤豹么？”老婆子饶有兴致打量一番，口中称叹，“果然是神勇威武，不负盛名。”

宝钗愈发谨慎，此人连大红毛的出处都了如指掌，定然不是凡人，要知道当初那一僧一道即便被大红毛重创也未曾识得它的出处。

“我知你如今不会信我，罢了，待你日后同我一般为那警幻所害，悔不当初时，自然会想起今日老婆子的这番话。我便多嘴警醒你一句，那警幻可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仙子，可别被她那纯良无害的外表轻易给蒙蔽了。”

宝钗心中暗忖，她自是对神游仙山时遇到的警幻仙姑有所警觉，爹爹也曾猜测那仙姑许是和疯癫僧道有关，只是再多的却也推算不出，如今遇着个明显和警幻仙姑有仇的，若不就此打探一番，更待何时？

“你既知我乃仙人托生此世，便把一切如实交代，我的赤豹脾气可不太好。”宝钗斟酌片刻后转变态度，用一种高高在上不染俗世的语气对老婆子说道，“便先说说那个警幻罢。”

那老婆子不知是宝钗山鬼的身份震慑，还是满腔愤懑无处诉说，竟真的一五一十将她与警幻的仇隙说了个明明白白。

她们原是放春山上的小妖鬼，在冥界和仙界都无容身之处，靠着人间痴男怨女的风月愁情维持己身，增长修为。因着时常入凡人梦境指点情爱，被那些俗人仙子仙姑的唤着，便也生出几分妄想，想踏足仙界，做一个真正的仙姑。

但在成仙的路上，她们却生出了分歧。一个想要光明正大靠经年累月的修炼修得正果，一个却耐不住心中瘙痒想要走歪门捷径强取正果。

“警幻她自持司人间风月情债，掌尘世女怨男痴，却只管布散相思，不管良辰姻缘，不知造就了人间多少怨偶，拆散了尘世多少良缘。”

老婆子陷在回忆中，神情变得痛苦，声音也颤抖起来：

“她只想把那些俗世男女接入太虚幻境，吸取那些热烈偏执的情意，用以增长修为，可如此这般，孽业也随之增长，她担负不起，便诓骗我入世历劫。”

那时警幻被孽业压迫，许久都不得寸进，偏一同修炼的姐妹离成仙却只差临门一脚。她便将那个无辜的小姐妹诓骗到尘世间，入世历劫，言曰他们这等食风月愁情的小妖鬼，若想勘破大道，只有亲身经历情爱感悟其中爱恨，方能在放下的那一刻飞身成仙。

“那时我们最是要好，我信了她的话，带着对成仙的期许投入人间。我遇见了一个道士，我们相爱，又分别，在我真的勘破大道即将蜕变成仙的时候，警幻出现了，她夺取了我的一切。”

宝钗心有触动，忽然不想再仇视眼前这个老婆子，她也不过是个苦命人。但看着怀里人事不知的英莲，她的心又再次坚硬起来，再如何命苦，也不该发泄在这些可怜的孩子身上，他们又何其无辜啊。

那老婆子沉浸在往事的风雨中不能自拔，神情逐渐癫狂：

“为了救我，他死了，只留给我一柄拂尘，一个生来便失了七魄的遗腹子！”

“我成了不为天地所容的活死人，带着那些不属于我的孽业苟活于世，警幻，却白白得了我的修为，恬不知耻窝在她的太虚幻境当什么仙姑！”

“我恨！我恨呐！”

她恨警幻，恨那个为了救她丧命的痴人，恨这世间所有情爱，恨九天之上的仙神，但更恨她自己。

老婆子状若疯魔，浑浊的双目中充斥着血海深仇，看向宝钗的目光像是要把宝钗吞吃入腹。大红毛弓起身子，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吼，牢牢把宝钗护在身后。

一旁的邋遢傻子忽然哼唧几声，老婆子收敛神色转头看过去：“狗儿，饿了罢，这就给你找吃的，莫急。”

宝钗抱紧英莲，生怕老婆子抢人：“他要吃什么？”

“我吃什么，他自然就吃什么。”老婆子平静地看向宝钗，“人之七情六欲，是我们最好的食物。”

“那这些孩子？”宝钗怔住，心里有了猜测。

“我法力尽失，再也入不得凡人梦境，只能抓些小童来，取他们的情来吃，勉强度日罢了。这拂尘如今倒是得吃几个人才能用，可那痴人光明一世，我也不愿违了他的意，只喂几个恶人便作罢了。”

“若吃了他们的情，这些孩子会如何呢？”宝钗疑惑，情乃人之根本，无情之人如何在世间生存？

“不过前尘尽失，懵懂一阵罢了，这些孩子大多是孤儿乞儿，我取了他们的情，再把他们送到别处的好人家去，也算全了因果。”老婆子不甚在意，说起这些来就像说起一片叶子一滴水那般漫不经心。

“今儿我既在此，却不能如你的意了，这些孩子我既看见，便不许你再动他们。”宝钗语气坚决，点破老婆子话里的伪善，“说什么送到别处的好人家，不过是卖给了人牙子，你既不通俗物何来银钱，给那些地痞的报酬只怕是卖孩子得来的。”

院外搜查的声音渐近，宝钗咬了咬唇，面上闪过一次挣扎，而后坚定地对大红毛下了命令：

“大红毛，杀了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老婆子不知做了多少恶事，若今日放过她，不知还要再做多少恶事，必不能让此等妖邪再去害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