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老婆子走得极慢。
扑通,扑通,英莲心跳得剧烈。
她捂着宝钗的手逐渐用力,指尖泛白,憋气憋得眼前发黑,极度的恐惧席卷全身,好似被水鬼拖入冰河中挣脱不得,四肢僵硬刺麻发痛。
近了,更近了。
英莲颤抖的愈发厉害。
老婆子停下,弯腰凑近两人,熏人的臭气立时钻入宝钗的眼睛,刺得她眼疼,忍不住流下泪来。
“啧啧,哭甚呢,给老婆子补身子乃是你们前世修来的造化,是天大的福气。”老婆子扫了眼宝钗,吐出来的话似阴冷的蛇一般渗人,“我向来不喜有人在我面前哭,你既哭了,便先死罢。”
“不,不要……你要吃就先吃我。”英莲牙齿打颤,双唇哆嗦,鼓起勇气把宝钗护到身后,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惧而倔强。
她心里愧疚,宝钗原是为了出来寻她,这才落入这般境地。她实是不愿让宝钗死在自己面前,否则她做鬼也不会安心。英莲私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这个老婆子先把她吃掉后就饱了,那宝钗便能逃过一劫。
老婆子转动眼珠,盯着英莲看了片刻,忽而阴恻恻笑了起来:“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叫老婆子感动的很呐。”
英莲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心中升起些许期冀,盼着这恶鬼似的老婆子良心发现放过她们姐妹二人。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姐妹情深!”老婆子脸色猛地一变,变得狠戾阴鸷,“老婆子年纪大了,胃口倒是比从前好不少,你也不用急着送死,区区两个小娃娃,老婆子还是吃得下的。”
说完拂尘一挥,英莲便昏倒在地,只余宝钗泪眼朦胧的坐在原地,抱着英莲焦急地呼唤。
“你为甚还醒着?”老婆子惊诧,略显怀疑的看向手里的拂尘,莫不是这老东西时候久了,不禁用了么?
她如此想着又朝宝钗挥了挥拂尘,宝钗依旧没有昏倒。老婆子见状随手朝缩在屋子角落的几个娃娃一挥拂尘,那些娃娃瞬间七倒八歪,俱是昏了过去。
“怪哉!”老婆子惊奇地上下打量宝钗,“我这拂尘上可拂人神魂,下可拂人心智,便是地仙想要抵挡都得费一番功夫,今儿个却在你一个娃娃身上失了灵,真真是奇也怪也。”
宝钗心知许是因着她并非真正的俗世之人,不具人魂,因而这拂尘对她并不起效用。可也因此她更加担忧怀中的英莲,听那老婆子的话,这拂尘又是拂神魂又是拂心智的,也不知英莲被拂这一遭,是受了什么害处。
“你究竟是何来路,快快讲出来,老婆子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娃娃。”
“哎呀,你这娃娃发甚呆愣,还不快给老婆子好生解一番惑。”
“快讲,快讲,若是讲的老婆子满意,便放你一马。”
那老婆子新奇极了,也不再急着拿宝钗二人补身子,非要缠着宝钗讲个三四五六出来,神态间竟有几分孩童的稚气。
宝钗见状心中忽而一动,有了个胆大的念头,暗自鼓气,强装镇定和老婆子演戏周旋:“我怕极了,一想到你要吃了我们,就,就,呜呜呜……”
老婆子把拂尘往腰间一别,干脆坐到宝钗面前,那股臭气愈发浓烈,直把宝钗呛得连声咳嗽,泪水再次泛滥。
“啧,你这娃娃好生胆小,和你那小姐妹全不似一路的,老婆子现下又没吃了你,等吃的时候你再哭不迟。”
“好臭,婆婆你好臭,真的好臭,你别离我这样近,我害怕……”宝钗咳得厉害,哭得也厉害,七分真心,三分假意,小心试探老婆子的耐性。
“你说甚?”老婆子如遭雷劈,张口结舌,声音陡然拔高,“你这小女娃说甚呢!”
宝钗拿出蚕丝帕子擦泪,又拿出香囊放到鼻下勉强抵御臭气,做出天真娇小姐的派头:“婆婆,你许久未去香水行了罢,我家在城南有家香水行,生意极好,我带你去那儿沐浴可好?”
“你说那家香水行是你家的?”老婆子顾不得深究其它,沉吟片刻,皱眉问道,“你是薛家的女娃娃,莫非你就是金陵人传说里那个神仙赐福的薛宝钗?”
宝钗稍稍把心提起,她虽是故意透露家世,却也是在赌,赌眼前的老婆子会因顾忌薛家而把他们放了,若是赌对了皆大欢喜,若是不幸赌错了,她只有放出大红毛来大展神通。
老婆子坐不住了,站起来转着圈的嘀咕:“是了是了,你不受拂尘影响,又能闻出我身上的死气,定然便是那个薛宝钗了,这些泼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把薛府的掌上明珠给拐来了,真真是活腻歪了。”
院外忽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几个泼皮无赖猛地推开院门,着急忙慌躲进来后把门顶好,六神无主的在院子里寻人,待看到屋内老婆子身边的宝钗二人,顿时眼睛一亮:“快!快!快把那个女娃娃处理掉!”
“慌慌张张什么样子,出了何事?”老婆子狠狠瞪着那几个汉子,一扫之前在宝钗面前的失态,又恢复了那副阴冷渗人的模样。
“那是薛家的千金小姐!现如今甄府正满城的寻人,怕是马上就要挨家挨户的搜查,快些把她处理掉!”
“单是她还不行,这一屋子都得处理,被发现了都得吃牢饭,搞不好要被砍头的!”
“对对对,都得处理,白白辛苦这一遭,全都打了水漂!”
七嘴八舌吵得老婆子脑瓜子疼,拾起拂尘一挥,本还叽里呱啦的泼皮无赖便瞬间消融,不留一丝痕迹,只余下一个还好好站着,她这才开始盘问:“薛家的小姐丢了,怎的是甄家满城里的寻人?”
宝钗似是被冻结了般,瞬间全身僵硬,完全无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被抽离身体所有感知,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她只觉腹部痉挛极想干呕,又不得不强忍着分析对策。老婆子如此轻描淡写便杀了几条人命,那手段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只怕此次想要全身而退很是困难。
那个剩下的汉子盯着地上那几滩血水,跌跪在地上,□□湿了一大片,木愣愣失了魂:“死,死了,杀人了,杀人……”
“啧,不中用的东西,快说,不说你也不用留了!”老婆子哑着嗓子催促。
留下的这个泼皮猛地打了个寒战,死命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脑袋塞到胸膛里,深吸了一大口气,战战兢兢回话:
“说是先丢了个甄家养了两年的假小姐,本来甄家老爷不想为了个假小姐大动干戈,偏偏薛家的小姐出来寻甄家的假小姐寻丢了,薛家大老爷找到甄家老爷要说法,甄家老爷没办法,就找到金陵府尹的头上,金陵府尹松口让甄家挨家挨户搜人,马上就要搜到这条巷子了。”
他一气儿说完后屏住呼吸装鹌鹑,生怕老婆子一个不满意把他也杀了,心里很是悔恨。他们原是走街串巷的混着,日子也算逍遥快活。这老婆子找到他们,只让他们拐些小孤儿小乞儿,一个便可换一两银子,寻来的小孩儿只叫他们关在这里,平日里也不许他们来。
钱帛动人心,他们哪里见过那么多银子,可不是莽着劲儿的抓小孩儿。金陵再大也没那么多孤儿乞儿,不过三五日便抓无可抓。他们实在舍不得那白花花的银子,索性去拐,先拐来几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见那老婆子没甚反应,胆子便大了起来。
今儿个过节城里人多,他们流窜其中浑水摸鱼拐来不少小孩儿,到后头实是红了眼,明知宝钗和英莲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是下了手,只是未曾料到竟是就此捅了天去。如今命悬一线,才晓得悔过,却非是后悔拐孩子,而是后悔拐了薛甄两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