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伤他?找死!”
沈寒枝踏着话的尾音飞身而起,挥舞半剑猛力插中山蜘蛛的眼睛。
山蜘蛛痛苦啸叫并疯狂甩动头部,恰是此举使得毒液溅入沈寒枝的肌肤和口眼之中。
沈寒枝未曾注意,只顾着斩断缠住傅声闻双腿的蛛丝。当她从一团黏腻中把人拉扯出来时,毒液已渗进体内并快速蔓延开来。
山蜘蛛被刺瞎一眼,行动略有迟缓。
沈寒枝乘胜追击提剑再砍,直将余下之足尽数截断,又跳上其身旋转剑尖挑出另一只眼。与此同时,傅声闻扬剑劈下山蜘蛛的毒牙和另几处要害。
终于,山蜘蛛气数殆尽,化作残碎骨肉横撒于地。此间动静震天撼地,惹得藏匿于林间的大小妖兽纷纷跑来围观,殊不知好奇过深,或将送命。
元凶虽死,沈寒枝却忿恨未消。她尤嫌不够地调转剑尖击杀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血洗焚荡,不过须臾便平了一整坐山头,惊得妖物走兽无不闻风丧胆,落荒逃命。
“沈寒枝!”傅声闻见状不对,连忙弃剑朝她奔去,钳住她的双臂紧盯她的眼睛,郑重告诫,“你终究与那些妖兽不同!沈寒枝!莫失本性,莫忘本心!”
闻言,沈寒枝逐渐冷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缓,手上也松了劲道。
傅声闻趁机夺过她的剑,却发现握处沾满鲜血,低头检视不由一惊:绑作剑柄的木块早已掉落,她的掌心被利刃划裂开一道血口子,正汩汩往外冒血水……
“你受伤了!莫策给的药在哪儿?”傅声闻一边问,一边把衣衫撕成布条绑住伤口。迟不见沈寒枝应声,他抬头看去,更为惊疑地瞠目唤道,“你怎么了?沈寒枝!”
只见她双眸血色未褪,瞳仁慢慢模糊,脸上呈现紫褐纹缕,嘴唇黑灰、手脚冰凉,身形无力瘫软下来……
傅声闻眼前闪过院民尸体的样子,大抵与此无异,又想到莫策的话,顿时意识到沈寒枝是中了毒,慌忙从她身上翻出那颗药丸,喂入她口中并迫使她咽下。
血色瞳仁涣散减慢,但面色紫褐仍不见缓解,身体温度也还在降低。傅声闻清楚再耽误不得,背起她便奔赴半山观。
“沈寒枝!不许睡!坚持住!那些院民可不希望这么早在黄泉路上见到你……沈寒枝!你听没听见?!”
一路上无论如何呼唤,沈寒枝都没有半点反应。傅声闻甚至感觉到她的妖心跳动得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冷……除了不停奔跑,他无计可施,心中又急又恨,恼怒呵道:“你不是想亲眼看到吾朝海晏河清再无战事吗!那便不许死!睁开眼睛,活下来!我承诺定让你看到那般光景!沈寒枝!你听到了吗!不许死——”
终于,沈寒枝翕张双唇,吐出一丝冰凉衰弱的气息,声音极其幽微:“傅声闻……”
“沈寒枝!”傅声闻眸色一喜,更加快了步速,“再等一等,坚持住,普济院很快到了!”
“不,普济院……没了……”
“……”
傅声闻如鲠在喉,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刹那不停地往半山观跑去。
道观门前,莫策满面焦灼早等不及,搓手顿脚来回踱步。若傅声闻再晚回来一时半刻的,他或许真要壮着胆子去寻了。
见黑暗中出现人影,莫策长舒一口气:“总算回来了!你们……”可这口气还没舒完,他便神情一滞,惶然质问傅声闻,“她怎么了!”
“中毒。”傅声闻奔入慈悲殿,扶沈寒枝小心躺好,随即朝莫策托掌催问,“快给我解药!”
莫策并不理会,跪在沈寒枝身边搭脉诊查,脸色愈发晦暗,反复嘟哝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到底如何!”傅声闻语速甚急,“我查看过,她口眼肌肤均有毒液渗入,种种症状皆与院民尸身相同。我给她服下药丸,虽有缓解却并无好转的迹象……”
“她需要血。”莫策懵懵怔怔道,“至阳至纯的……人血。”
傅声闻不得不快速辨别莫策所说是真是假,但见这藤妖吓得不轻,十之八九是可信的。他忖道:“当初金疮药里含有你的妖力,我用后不过片刻便能痊愈,为何你的血不行?”
“呵,我倒希望自己的血可以救她,好叫她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莫策紧紧皱眉,盯着昏迷的沈寒枝说,“可惜我是妖,妖的血大都不纯净,只会加速毒发,于她有害无益。”
傅声闻审视其貌,慎重问道:“有了血,又如何救?”
“肌肤之伤以血涂抹,口瞳之毒以血浸渗,还须不断地用纯阳之血净化其体,直至蛛毒完全消失。此间所需血量未有定数,换作旁人必只有一命换一命,但好在阿枝有……”莫策尚不知傅声闻已晓妖心一事,仍有心隐瞒,改口道,“阿枝体质不同,若是救她,那人兴许能有一线存活之机。不过山蜘蛛的毒液异常厉害,便是我也不敢保证万全。”他如实讲明,眼神忽又瞟向睡在墙边的萧忴,喃声低语,“实则,孩童之血最为纯净,乃最佳解药……”
“你敢动这个心思,沈寒枝醒后定会杀了你。”傅声闻冷声打断。
莫策岂会不知。他从头到脚扫量傅声闻,不耐烦地问:“你救是不救?”
“救!”
正如莫策所说,叫沈寒枝欠自己一个人情无有不可,同时也算是自己为普济院那些人命稍作弥补……几重考量之下,傅声闻挽袖露出结实的手臂,抽出沈寒枝的匕首划开皮肉,任由鲜血流出。
莫策从旁协助,取来鲜血涂在毒液沾染之处,又小心撑开沈寒枝的眼皮让傅声闻的血滴入她的瞳孔,此后便是好一番耐心等待。
血不停流失,为免伤口愈合,傅声闻需要用匕首反复割划。他面色逐渐虚白,嘴唇干裂、冷汗频落,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咬牙轻问:“还要多久?”
莫策仔细探查,见沈寒枝瞳仁复而凝聚、紫褐纹缕淡化、嘴唇泛起红色,略松一口气,道:“有效果,再等等。”
傅声闻点点头,省着力气不再说话。
直至晨光熹微,沈寒枝总算恢复常人态貌,只是尚未清醒。
莫策看一眼傅声闻,心道此人还真是顽固,血快流光了竟一声不吭!他将指尖搭在沈寒枝的手腕上,探其脉息已稳,心中暗喜,又在其头顶施针激发经气强固心脉,故意多耗了一刻钟才懒懒地说:“可以了。”
傅声闻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却格外有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寒枝,连还在流血的手臂都忘了放下,见她呼吸平稳面色红润,方才安心。
莫策轻翻白眼,身子一横挡住傅声闻的视线,不情不愿地帮他止血并包扎伤口。
“多谢……”
傅声闻气若游丝,话音未落便昏倒在地。
莫策撇撇嘴,从药箱里拿出补气养血丸,动作粗鲁地倒入傅声闻口中,最后嫌弃地掸了掸手,把人踢到了一旁。
沈寒枝忽然呓语:“傅声闻……”
莫策急忙凑近,却在听清她说的话后黑着脸又给了傅声闻两脚。
半柱香过去,沈寒枝缓缓睁开双眼,清醒过来。
“你醒了!阿枝!”
莫策欢天喜地,甚是殷勤地扶沈寒枝坐起,胸膛挺得不能再直,只等着沈寒枝靠上来……
然而,沈寒枝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傅声闻便当即朝他扑去,仓皇狼狈之态恰恰说明了她忧心深切。
莫策只觉眼前刮过一阵风,眨眼便不见她的身影,原本笑盈盈的嘴角霎时僵了住。
沈寒枝把人抱在怀里,一遍遍唤:“傅声闻?傅声闻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她发现了他手臂上的伤,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痕,顿时了然,心潮翻涌感慨万千:世间居然有人愿意为了她拿命作赌……
她目光深沉凝望着他,一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颊,一手伸向莫策,催促道:“快给我药!”
“你们两个怎么……真是的,拿我当药罐子吗?”莫策抱臂胸前,赌气地说,“药没啦!都被我吃光啦!”
沈寒枝突然冷眼瞪去。
莫策败下阵来,瘪着嘴解释:“我已经帮他止了血也喂了药,但他实在失血太多,非一时半刻可以痊愈,要慢慢调养。阿枝,你也一样啊,虽说有妖心,可也不能大意……”
“对!妖心!”沈寒枝急问,“若我再把血还给他呢?”
莫策愣住:“什么?”
“从我妖心流出来的血是不是能让傅声闻快些好起来……”
“沈寒枝。”
截话的是傅声闻。他闭着眼睛,似吐气般劝她:“不必为我……”然言未尽又陷入昏迷。
沈寒枝置若罔闻,仍想咬破手腕喂血给他,被莫策一把抱住了胳膊。
莫策急得火冒三丈,大吼道:“你是被毒聋了吗!他都说不必了!还是你以为这血换来换去的好玩啊!你别忘了你的心是妖心,算起来你也是妖!妖的血对他未必有好处!沈寒枝,你敢拿他的命去冒险吗?”
此话字字诛心,每一句都问在沈寒枝的痛处:她终究与傅声闻不同,没办法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傅声闻的命,那样非但救不活他,反而会害了他。
无力感裹挟着沈寒枝的身心,她只能将怀中的人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像护着稀世珍宝,生怕被人夺了去……
不!她要傅声闻活着!便是阎王也不能夺走他的命!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沈寒枝目色毅然,自言自语。
见此一幕,莫策胸口憋闷难受得紧,暗道一句“眼不见为净”,拂袖转身。
本想一走了之,可又不希望沈寒枝因过分担忧而劳损神思不利伤愈,莫策想了想,到底是无奈开口:“放心吧,这家伙身体底子好,暂无性命之忧。回头我去山里打两只野鹿,让他喝些鹿血补身便是了。”
沈寒枝抚着傅声闻鬓边碎发,忧心忡忡地同莫策确认:“他当真无恙?”
莫策不想再答,丧眉耷眼地走了出去,当日便从林子里猎到一只小鹿。
沈寒枝割鹿放血但不愿杀生,留足养伤所用便将鹿放回了山林,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莫策对此颇有微词:“你倒是心善,可怜我日日要进山……”山中蚊虫甚多,他自然心有不快,却也只敢在嘴上嘀咕一言半句,发完牢骚照去不误。
幸好傅声闻最终平复如故,安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