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甍碧瓦的皇城气宇轩昂,望族居的寝殿内灯火燃得正旺,此时丑时已过,厉渊王还在灯下批着折子。
这时,褚公公急冲冲步入殿内,一口气都没敢歇就径直来到渊王御前,躬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她生了!是个公子!”
渊王手中的笔一顿,连忙起身走到褚公公面前,“什么?生了?慬妃要生了怎么没人来通传?”
“回陛下,事发突然,亥时宫门落锁之前,各宫均一切安然,熟知还没过一个时辰,被睡梦惊醒的娘娘突然叫肚子疼,宫人急得连忙出宫请产婆,这还没来得及通传,产婆还未到,公子便生了。”
“哈哈哈……好……快随寡人去看看。”
慬妃宫前乌压压一排宫人垂首立在门前,待到厉渊王到了,纷纷跪迎。
厉渊王笑容满面跨进花园,却见夜月阴沉,宫前的人忙着不住换水,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窗内人影攒动,整个宫却静的一点多余的声间也没有。
“不是说公子出生了吗?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个宫人畏畏缩缩地上前,垂首道:“回陛下,公子……公子出生时没有哭,奴婢们怕惊扰了殿下,不敢大声造次。”
“哈哈哈……我儿出生不哭,定是勇敢,那他有没有笑啊?”
渊王还在开怀得意,却见宫人立即跪伏于地,“回陛下,也没有笑。”他一下有点懵了,脸庞笑得僵硬起来。
这时,有人从屋内急忙跑出来,大声叫嚷:“不好了,来人啊!娘娘大出血,止不住了,快来人啊!”
此人一转身,看见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伏于地,厉渊王双眉皱起,吓得不轻,腿一软,瘫倒在地。
“怎么回事?”渊王即刻冲进了屋,“慬儿,慬儿…”
昏暗的烛火中,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被母亲搂在怀中,母亲慈爱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他,连渊王进来也没能让她挪开。
“慬儿,你怎么样了?”渊王一屁股坐到床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嘴唇已无半分血色的慬妃,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不觉已是心绞难耐。
孩子看上去很乖,不哭不闹,只是眼神呆呆的,两眼盯着屋顶一动不动,白皙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慬妃缓缓抬起手,从手中滑落一物掉到床边,渊王连忙捡起,一个刻着“宵”字的玉佩润泽通透,他立马明白了谨妃的意思。
“请陛下……答应臣妾,好好照顾他,爱他,臣妾……走得也安心了。”
“不许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渊王还紧紧握着慬妃的手,眼中泛着泪光,可谨妃说完刚刚那句,便已撒手人寰。
这个婴孩便是——公子宵,长大后被封为绥国太子,绥国的第六代继承人——太子宵。
痛失一生挚爱之人,厉渊王自此一病不起,不见任何人。三个月后,宫中流言四起,说公子宵一出生便克死自己的母妃,实属天煞孤星,将来必是嗜血杀戮、冷酷无情。
传闻到了渊王耳中,他生气至极,但病却突然有了好转,强烈保护公子宵的欲望给了他动力,从此宫中再无人敢提此事。
公子宵四岁时已天资不凡,学什么都快,一学就会,先生对他倒是赞赏有佳,只是礼教这块有点头疼。先生教他“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却道:“别人愿意怎么对我,我管不了,我为何也一定要那样对他?”
先生又道:“先生教殿下学问,殿下应有感恩之心,行礼、微笑是基本礼节。”
“那先生也可不教,我也没让你教。”说完公子宵转头就走,先生很是无奈,又没其它办法。
公子宵对人对事的冷漠传到渊王耳中,渊王只觉得是他从小无母,内心孤寂所致,就安排王公贵族的子弟陪他伴读、玩耍。
一天午后,一群孩子在书房发生了争执,主要对象还是公子宵,大家都不喜欢他,排挤他,这时公子宵的兄长公子瀛挺身而出,“不准无礼!他是君,你们是臣,以下犯上,可知是死罪!”
公子宵却问公子瀛:“对他们我无感,我都没生气,你为何动气?”
又有一次,公子宵看见一个男孩躲在墙角哭得很伤心,他上前问道:“你哭什么?好吵。”
这是他第一次上前主动搭讪。
男孩道:“他们笑我无父无母,是师傅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那有什么好伤心的,我也没有母妃,从不会像你这般哭。”
“真的?你真的不伤心吗?”小男孩半信半疑。
公子宵却道:“伤心是什么?”
发生的这一切都被厉渊王看在眼中,公子宵的举动虽异于常人,但他仍旧挚爱这个儿子。为了他不受人非议和排挤,厉渊王在西晴湖畔挑选了一块面山临水的风水宝地,专程为公子宵修建了一座寝殿——芳溪坞。
那个无父无母被师傅收养的男孩便是皓童,也仅仅只有他能受得了公子宵的怪癖,这一相处,便是十几年。
养马岛上一切又恢复了宁静,海浪拍打着礁石,太子宵的脑海中反复浮现出儿时的画面,人陷入昏厥状态,始终醒不过来。
这时,他感到眼底金光闪现,意识忽然清晰起来。
“‘呖噜呖噜小金书’参见太子殿下!”一个小金人跃然而上,但气息明显比以往要显得虚弱几分。
“是你,是你救的我?”
“小金书本就有造物苍生,净化魂神之神用,不干净的东西最是怕我。”
太子宵苦笑,“怕我成燹,你们家小主——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太子殿下这话说的,好像我家小主对你是别有用心似的。这种话以后可别再说了,省得我们家小主听了又伤心。”
太子宵轻嗤一声,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有一种强烈的撕裂感的。
一个居功自傲的人,从去到二十一世纪,再到第一次相遇送他《砩砣经》开始,怔怔入局,步步沦陷,身边的人和事,冥冥中发现一切都是设计。
巫住送他到二十一世纪修复七情六脉是设计,他父君想让他继承王位也是多番谋划,难不成连圣女洁辰送他《砩砣经》也是设计好的?
这神物还真是一举两得,既可监探他的真心,又能阻止邪毒入侵。如今《砩砣经》已妥妥在他心中了,除非不爱,否则他将永远被盯着。
想到此,手中的“宵”字玉佩不禁被攥得更紧。
洁辰曾经说过,他表面自负实则内心极度自卑,一个强烈自卑的人在面对真我时,会痛苦不堪,他们用自负来伪装强大,以此掩盖假相。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燹,不敢想象会如何。洁辰是懂他的。
可如今,他已然知道上一世无法打破邪毒所控成燹;这一世,虽生于朱甍碧瓦,却过得孤苦无依,无情无欲,连条狗都不如;下一世就更不用提了,活着都是为了燹,一切皆是笑话。
三世交织重叠,究竟是什么令他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