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了。燕白默默想。
纪竹枝提起手臂,放下,抬脚,试探着伸出,成功迈出一步。
一步,再一步。
肢体舒展,愈行愈快,走到人前时,噙着板正的笑,眼中还留一丝未散的迷惘。
“我不会放过他们。”她望着桓真逃跑的方向,抿直唇角,“他总觉我是绣花枕头,焉知在我眼里,他们亦是一群丑陋的蛀虫。”
燕白没听明白:“你要报仇?”
纪竹枝重重点头:“我要报仇。”
她像说给自己听。
一切都太复杂,只剩这念头盘踞脑海,使她心神动摇。
这便是她的使命!
“她没救了。”
莫风月在阴影中抬头,泛起一个轻蔑的笑,面容半明半昧,恍如往日隔着幕篱。
“为何?”
可无论燕白怎么问,他都不肯透露一个字。
“我必须复仇。”纪竹枝重复。
她好似说服了自己,表情也生动起来。燕白看得真切,故而此刻并不确定,这张美艳皮囊下,究竟流动着温热的血,还是什么幽绿的汁液。
纪竹枝久久凝视这片深林:“如果我放弃,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那不是正好?”密林中探出小小的脑袋,似个侥幸逃生的小姑娘。
她有双碧色的眼,头顶两个尖尖的绿藤小角,尚不会遮掩妖气,燕白打眼便能确定她的身份。
小藤妖捡起掉落的半截藤蔓,仰头望纪竹枝:“姐姐从前说过,扔掉失望的一切,重新开始。”
纪竹枝摇头:“那样的话,我所有的痛苦,也将失去意义。”
她处心积虑逃出皇宫,背负母后赋予的使命,为躲避桓真,更为争取时间,如今又连累如此多人……
不能放手。
她失去太多,怎还有勇气回头?
“如果……”小藤妖摇晃头顶小花,感到身体某个地方很痛,半是懵懂道:“那令你更痛苦,看不到任何希望,还是属于你的路吗?”
纪竹枝毅然:“我之宿命。”
宿命。
莫风月忽然笑起来,从唇缝逼出的喑哑的笑。
砰!
他狠狠锤向古木,泛白的指骨血肉模糊,好似一只撕裂的绢蝶,翅翼灼灼,轰地焚烧起来。
“原来如此……”莫风月低笑着呢喃,看向燕白:“你想要我的剑吗?”
这恰似裹着蜜糖的陷阱,燕白莫名头皮发麻,迟疑了一瞬,对危险的直觉还是让她摇头。
“不想?”莫风月偏头,心中蠢蠢欲动的凶兽,挣脱前夕又被拉了一把,烦躁踱着步。
这不上不下的折磨,让他喉中溢出难挨的低吼。
小藤妖扯他袖子,又抓住燕白,挤出个天真羞涩的笑:“要去找钥匙吗?”
纪竹枝冷漠转过来:“要拿到它!”
莫风月缓缓低头看着小藤妖。
“要。”燕白立刻答应。
若想离开幻境,还得从纪竹枝身上下手。
“跟上。”
纪竹枝抱起小藤妖,燕白拽走莫风月。
山道崎岖,蜿蜒的血线混入泥浆,渗进土壤。沼泽黑红腐臭,一根巨大的藤蔓自地底探头,伸出无数细小柔韧的触须,攀附,卷绕,疯了一般抢夺尸首,蚕食殆尽。
巨蟒般粗壮的藤条,表皮覆满疙瘩毛刺,“咝咝”挪移,掠过残肢腐肉,缓缓靠近那群死灵……
**
这不是燕白印象中的镇子。
入眼的是个小小村落,还没月陵一座宫观大,居所松散,门前大片空地栽着枣树松树,间或排列菜畦,乳白烟气笼漫。
一座恢宏祠堂坐落在村口,与简陋房舍格格不入。
——燕白认得它。
纪竹枝在祠堂大门前止步:“就在里面。”
燕白缀在后面,见莫风月脚步虚浮,动了动鼻子,“你受伤了?”
“没有。”
莫风月冷漠回过身,没等站定,忽然倒了下去。
“呀!”小藤妖趴在纪竹枝肩上,踢了踢腿。
纪竹枝不理会,兀自推门。
燕白下意识伸手,未考虑到自己这凡人之躯羸弱,猝然一拉险被拽倒,勉强抓着胳膊才将他撑起来。
昏睡的人迷蒙睁眼,与她对视,下个瞬间,两人不约而同滚向一侧,跌进湿软草丛!
接着,莫风月头一低,伏在她肩头彻底昏死过去。
偷袭失败的绿影回缩,却被人踩住末梢。
小藤妖悄悄露出眼,看到燕白起身朝她一笑,而后,凶残扯断藤蔓,还极其恶劣地扔进污泥中。
她眼一瞪,倏地缩进纪竹枝怀里,佯做乖巧。
一行人前后脚入祠堂,里面并未荒废,供祀不少灵牌,这出乎燕白意料。
纪竹枝盯着一个名字,细细拂去灰尘,眼神温柔略显诡异,道:“这是我祖母。”
她燃上几柱香,坐门槛上静静等待。
燕白问:“等什么?”
纪竹枝道:“等一故人。”
等到薄冷的月色穿户而入,安静的祠堂只有燕白来去走动的声响,小藤妖蹲在莫风月身前跃跃欲试,纪竹枝一动不动,坐了三个时辰。
莫风月中途苏醒一次,后背可怖的血口已被处理过,小藤妖正盯着他手背,藤蔓轻戳伤处,又缩回去心虚地背过手,等燕白来包扎。
他们从死人身上找到不少伤药。燕白从前下山除邪,处理伤口还算熟练,她洒上药粉,睨了莫风月一眼:“抖什么?”
方才昏迷时,也不见有这么大反应。
小藤妖咬唇看着,替他答了:“疼。”
燕白觉得不是,她分明看到莫风月面颊上一抹诡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