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来圣京,安安分分守在同福客栈,整日倚在窗前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客栈中除了佟掌柜,当真是不曾接触过第二位女子。
没理由啊?
他总觉得陛下声音,自己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
究竟是在何处?
街上?陛下怎么可能会出宫上街。
客栈里?偌大一间客栈都腾出来安置他们这些州吏考生,没有别的住户。
他猛地睁大眼:难不成——
“叩叩。”
指节敲在案几上的轻响猛地惊醒他,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答案倏忽消散,布衣少年仓促抬眸对上来人视线。
是考官!
窦群见他回神,并不出声,伸手把笔杆子从他嘴里解救出来,指指题纸。
示意他继续作答。
连忙垂头奋笔疾书,余光注意着朱红身影从身边飘走,少年抬手捂住嘴深吸一口气。
这位考官大人面容年轻,看上去和他们相差不了几岁。
说不清楚是他身上的官袍威严太重,还是他的出场方式实在太过吓人。总之,就是让人心里发怵。
不敢再胡思乱想,他认真提笔作答。
“还有两炷香。”
“还有一炷香。”
“香尽,请诸位停笔。”
窦群亲手收走了他们的题纸,几乎是看一眼翻一页,很快就挑出三份放在锦盘上。
老实待在位置上的学子们眼巴巴看着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屁股都沾不到坐垫,试图看清被挑出的那三份中有没有自己的。
“陛下,此乃殿试三甲。”
托着锦盘举过头顶,窦群转身垂首。
春和伸手晃晃元昭,先步下金阶,接过窦群手中的锦盘。
众人看见这位端方秀丽的女官,不由猜测是那六位大人中的哪一个。
怔怔注视着春和接住锦盘,重新步入珠帘之后,前两排的几人忽而急切扭头。
扯衣服的扯衣服,抓手腕的抓手腕。
同样含着惊喜的眼睛甫一看到对方,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刻就成了故人重逢的庆幸。
那日将他们接到同福客栈的女官,居然就是陛下身边最得脸的大人!
撑着案几探身,布衣少年试图越过身前的好友,凝眸向那片无光的珠帘后看。
这位大人既然现身,那另一位,那位和他们说话的女官大人,应当也在陛下身边?
她也在这大殿之上么?
她会不会也在寻找他?
她……
“不错。翔实有据,条理分明。”
“继续。”
陛下开口夸赞了他们!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石子投入水面,轻易泛起波澜。
难以自抑地露出笑脸,蒲修回头看向好友,不期然对上一双直愣愣的眼睛。
挑眉不解,伸手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衣领,蒲修抓住人的肩膀使劲晃三晃。
‘呆子,回神!’
没用。
蒲修干脆按住好友的脸,毫不怜惜一顿蹂躏,挤得少年一张俊脸都变形。
‘大喜的日子你发什么呆?’
“诸位,请坐好。”
考官开口,蒲修连忙收手,转身前最后瞥一眼像是被他抽走了骨头似的直接趴在桌案上的好友。
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第一问……”
窦群办事很有效率。
几乎是元昭睁眼闭眼的工夫,她还没察觉自己已经睡着,“面试”的结果就出来了。
听完春和附在耳边一番密语,元昭挑眉。
哦豁。
在金銮殿上,居然还有人敢作弊?
她终于来了点精神,抬手叫春和挑起珠帘,点上灯烛。
层叠薄雾一般的轻纱拨开,龙椅之上的帝王露出真容。
“殿前策问,待朕亲授的三甲是谁?”
“陛下。”窦群干脆跪倒:“臣有罪。”
“卿何罪之有?”
“识人不明之罪。”
殿中烛火复明,窦群也不用再压着嗓子说话:
“苏州白显,恐有代笔押题之嫌。”
“我没有!”
被点了名字的锦衣少年猛地起身,面色仓皇,几乎是扑到地上。
“陛下,我,我没有!”
“哦?”
元昭扫过殿中众人面色,不期然对上一双哀绝的眼睛,微怔一瞬,才重新看向扑在地上的白显。
“你既说没有,那便解释解释,为何纸上涛涛,对答寥寥?”
被这般场面吓得两股战战,蒲修深深垂头,刚想侧身同好友找些安慰,看见他直愣愣抬头坐在原地,惊得伸手就要按他脑袋。
‘呆子,陛下问罪呢!’
‘干什么挂着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显眼,现在可不是你犯傻的时候!’
手还没碰到,忽而停在半空。
等等。
他闭上差点抽筋的眼睛,又不可置信地睁开。
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