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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2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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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珞抬起头来。

鸦青的长发幕布一般散至两边,巴掌大的素净面容显露出来,红透的眼眶泪痕未消,墨色瞳仁仍透着深深的惊惧与茫然。

少女薄削的双肩微微颤动着,像舔舐伤口的幼兽。

“郎君……”

见到陆棠舟,商珞涣散的双眸一亮,不可置信似的,试探般地唤出一句。

先前声嘶力竭的呼救导致她的嗓音沙哑至极,像拉破的风箱。

“真的是你……”

少女喃喃出声,两行剔透的泪珠坠落。

陆棠舟最恶吵闹,此时此刻却无不希望商珞在他跟前大哭大闹一番。如此或许能将他的愧意冲淡些许。

可她只是安安静静瑟缩在原地,凝望着他的双眸眼泪止不住地流。

陆棠舟默不作声走上前去,心口莫名泛起的钝痛随着与她距离的拉近,愈发清晰。

“是我。”

陆棠舟蹲在商珞身侧,语音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和,“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商珞气得心中不住冷笑,一时连戏也不知该如何接了。

商珞屏着气掐了掐手心,重新酝酿好情绪。

“郎君……我的膝盖……好痛……”少女泪眼朦胧地抽吸着鼻尖,嗓音细弱有如猫吟。

陆棠舟这才注意到,覆在商珞身上的外袍,双膝鼓起处已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初三,去把金创药和绷带取来。”

陆棠舟一面交待初三,一面掀开商珞裤腿。

“郎君——”

商珞瞳孔震颤。

陆棠舟这厮,好歹也是诗礼传家,怎能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顾及男女大防?

陆棠舟抬眸,不咸不淡瞥了商珞一眼:“你伤势严重至此,必须即刻处理,否则会落下病根,终身不良于行。”

见陆棠舟目色坦荡,并无杂念,商珞稍稍安下心来,垂下眼睫,不再多言。

陆棠舟没有估错,这些时日她的双膝都是靠钟离雁配的药吊着,方能够勉强维持正常行走。

少女莹白如玉的小腿笔直纤细,有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美——如果忽略掉上面交错着的,新旧不一的伤痕。

陆棠舟眼帘微垂。

“我、我爹打的。”

商珞敏锐地察觉出陆棠舟试图掩盖的震惊,嗫喏着解释道。尽管已经从钟离雁处开了药,可这种陈年旧伤想要短时间内处理得痕迹全无,却并非易事。

陆棠舟简短地“嗯”了一声,倒是未再多说什么。

视线上移,膝盖上两大片高肿的红紫触目惊心地冲击着陆棠舟的视线。

陆棠舟几乎是被陆秉谦从小罚跪到大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非长时间的反复的下跪,根本不可能造成这种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

商珞动了动唇,最终却合上了嘴。

“若还当我是你主子,便不要瞒着我。”陆棠舟语气仍然轻描淡写,警告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陆棠舟平白的动怒令商珞不免费解,不过她正为如何不露痕迹地引出接下来的内容苦恼不已,现在倒是多了个现成的台阶。

“小人……”商珞犹疑几息,含羞带怯地别过头,避开陆棠舟的目光,破罐子破摔似地,一五一十交待道,“小人去求钟离前辈,求他帮我们易髓换血……”

商珞辗转许久,才为王振遇害当晚她不在府中制造出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但陆棠舟能否闻弦歌而知雅意,她心里却有些没底。

“霜叶你……”

四目相对,商珞但见少年眸光涌动,尽管稍纵即逝,却足以令她捕捉完全眼底的震惊、不解、以及她所期待的愧疚。

陆棠舟的确满腹疑惑,可随即他意识到,这些疑惑,他没有办法通过这层表面的主仆关系摆上台面,只得欲言又止。

“郎君可是想斥小人愚不可及?”

却见少女仰起头,忽地一笑,似雨后初绽的芙蓉,清丽而明媚。

陆棠舟一时晃了眼,却见少女笑着笑着,数行泪无声自眼角滑落。

少女唇角仍是含着笑,只是在泪水的映衬下,这笑变得苦涩不堪,入不得眼。

“小人却不这么想,”商珞目光痴痴凝在陆棠舟身上,眼睫一颤,又是两行泪滚落,“只要钟离前辈肯施援手,莫说只是废掉一双腿,便是舍去这条性命,小人也是不足惜的……”

“霜叶!”

眼见陆棠舟一双墨色瞳仁因错愕产生明显的晃动,商珞趁热打铁地自嘲一笑:“自郎君从冰天雪地里救下小人,小人眼里心里便满是郎君,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世人皆道郎君是在世罗刹、索命阎王,可没有人比小人更清楚,郎君您有一颗比谁都良善的心肠……小人这样一个现成的药引子近在眼前,郎君非但不曾牺牲小人性命易髓换血,还对小人百般照拂,扪心自问,便是小人爹娘,也不曾这般待小人……”

因为哭得太厉害,商珞的语音已变得有些含混不清。

商珞吸了吸鼻尖,试图令口齿恢复清晰,“郎君于心不忍,小人却容忍不得眼睁睁见着郎君变成蛊人……小人、”说至激动处,商珞险些接不上气,“小人真的很开心,能与郎君血相相合……”

“小人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与郎君有什么结果……若是能将自己的髓血融进郎君血脉,此生也算与郎君长相厮守一回……”

商珞自幼浸淫秦楼楚馆,编造这样一番情意缠绵的说辞于她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可如何令陆棠舟信服,却着实令她伤透脑筋。

或许是因为娘胎里就泡在淫词艳曲中,于男情女爱一道商珞早早便麻木异常。同样露骨的言辞,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能叫人心跳加速血脉喷张,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能演变成和尚念经,直叫人清心寡欲。

鸨母不信邪,使劲浑身解数调教,最终却在她一遍又一遍寡淡无趣的重复中抄起藤条,追着她满大街打。

商珞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高明地演绎这种戏码,但她相信勤能补拙。

这样一番半炷香便能说完的话,她却在许多个万籁俱寂的夜,对着镜子打磨了连她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遍,如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乃至每一滴眼泪,都是她精确到毫厘的设计。

甚至于,为了让面色看上去更加白净透亮,每晚演练完后,她都要以冷泡的绿茶水敷面入睡。

一张漂亮的脸蛋,或多或少,能够弥补演技上的缺陷。

独孤晋取她性命是迟早的事,可论武功她显然不是独孤晋的对手。要想活命,除借刀杀人,别无他法。

有本事做能与独孤晋抗衡的刀的,是同样想要她性命的陆棠舟。

更确切地说,是蛊毒发作的陆棠舟。

可她既已在陆棠舟跟前暴露身份,陆棠舟便不可能信她分毫,更遑论为她所用。

商珞不想认命,也不相信陆棠舟坚不可摧。

她想试试,如果她持之以恒地如今日这般,做出这么一副深陷情网,不能自拔的模样,陆棠舟对她的戒心,会不会慢慢动摇。

面对一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女人,陆棠舟即便做不到以等价的情意回报她,总归也会生出几分心软。

毕竟某种程度上,陆棠舟与她是一样的人,都被世间漠视太久,因而分外渴求被全心以待。

至于那劳什子易髓换血,商珞并不担心。

以陆棠舟的心气,断不会放下身段乞求钟离雁,可天底下有本事实施易髓换血的医者屈指可数,光是寻求医师的空挡,就足够她功成身退。

陆棠舟脑海一片轰鸣。

眼前泣不成声的少女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火药,一枚接一枚在他脑海中炸响。

眼底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陆棠舟试图从少女梨花带雨的面容中寻出一星半点掺假的痕迹。

可少女玉露盈睫的双眸满是热切,瓷白的脸因激动泛着微微的粉,如骤雨初歇的芙蕖,既清且媚,这般前所未见的鲜活动人的模样,反令陆棠舟越发不知所措。

所幸多年自制令他尚能维持表面镇定,陆棠舟别过头去,假装张望初三是否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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