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失踪。
有一瞬间,通天甚至怀疑自己幻听,然而他很快从周围人如临大敌的反应中察觉到这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羲和很快反应过来,呵斥来人,“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是谁传来的消息?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能乱说。”
一口气说了很多,可见羲和并没有她面上说的那样冷静。
侍者也是吓坏了,顾不得通天还在这里,即刻就将出处说了出来,“是,是帝都传来的消息。”
帝都,西南都广之野,建木所在之地,也就是说,这是从九歌一系太一的嫡系神灵们那里传来的消息,羲和终于变了脸色。
通天知道他该识趣的告辞了,他和羲和的交情并没有好到能够共享对方的消息来源、乃至和羲和共同讨论对策的程度。
通天的手里还捏着小十,羲和这个最后破壳的儿子比它的哥哥们小上许多,也孱弱许多,或许是因为手中这片刻的柔软,或许是因为移情想到他曾经也有这样孱弱的时候,承了多少长者们的怜惜偏袒。
拇指与食指微搓,一枚钻好孔串着黑色细丝绳的赤红色的鳞片出现在两指之间,通天把它套在小十的脖子上,像对待自己的长命锁那样施术将它隐匿掉,这便成了一枚护身符,魔龙的鳞片,一向是坚硬却富于变化的。
它极擅长隐匿性子又凶,这世上除了通天很少有人能够拿到它的鳞片。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又迅速,典中众人又都被刚才的消息震惊,一时间无人察觉,捏捏小十的翅根,这个黑漆漆的小不点震惊地看向他,在它浑身的绒毛炸开之前,通天请辞。
一群乌鸟叽叽喳喳围住了被通天送回去的小十,它们的年纪都还太小,整日除了吃吃睡睡玩玩就没有其他事情,尚不能理解母亲和周围大人神色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不需要多少理由,羲和很快顺着台阶下送他离开,临分离前,看着羲和魂不守舍、又逐渐染上了勃勃野心和欲望的样子,通天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又低头瞧瞧地上的芦花。
夏秋之际正是芦花盛开的季节,朵朵蓬松绵软的芦花成穗成缕开放,冒得满地都是。
风吹得芦花在风里摇晃,从前他和元始来中都的时候也是遍地茂盛的芦苇。
“小心神道。”
他说。
这声音又轻又细,如果不是羲和耳聪目明,恐怕一定会忽略过去,她诧异的看向通天,通天依旧在欣赏那些雪白的芦花,好似他没有说过话一样。
羲和诧异的眼光望过来,通天以为它没有听清楚,毕竟羲和使用神道分神显化之术的时间要比他更久,恐怕她钻研的更深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聊作提醒还是可以的。
他正欲张口再说,羲和制止了他,羲和若有所思道,“衔蝉,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尤其是我们。”
通天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像他们这样为神道所钟爱的存在,多半自身的气运都十足昌盛,他们在天地之间的存在感比常人更强,有些话经过他们之口说出来,哪怕是假的恐怕要变成真的了。
神道会为他们描定真相,玉成此事。
这是他先前所不知道的。
现在通天隐隐有所后悔,再给太上的信件里提了分离二心术的事情,若是不明确说出来,恐怕太上未必会如此坚决的放任自流,难道他竟也成了神道的推手?
为着这份失悔,离开中都后通天立刻找了个从属的小族暂住,绯红色的大狐狸趴在他膝间,通天摸摸它便发出一阵嘤嘤的欢快叫声。
这是当年北地那只喜爱投喂通天的狐狸,多宝就是从它嘴里掉下来的,当年通天离开北地,托黄雀等人稍加照顾,它又机灵,竟然也活到了现在,只是它喜欢当狐狸,不爱化成人形。
北地的狐族并不团结,作为有青氏散落北地的一小撮渺小的分支,当地的狐狸过的粗糙,和无论男女老少都精致爱美的有青氏之间并不和睦,被嫡裔戏谑为乡下野狐,狐众少,孤独是北地生灵挥之不去的寂寥日常,而九命们遍地乱窜,又神气威武得很。便有许多种族喜欢和大猫一起玩耍,北地的赤狐偶尔狐假虎威借着大猫的势享受一把,往往便成了狐腿子,它们见了有神氏的小猫比对待本族的后辈还要欢喜。
狐狸喜欢和猫做朋友,从前九卿喜欢追着宗卿,现在赤狐喜欢追着投喂通天,近日里又让它见到了心爱的大猫猫,美滋滋地过来吸猫。
通天漫不经心摸着狐狸的脑袋,又推推狐狸总是过于兴奋戳上来的狐嘴筒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反复回忆过往,他在有神氏、在紫霄宫的一言一行,有无不妥之处,一直忙到深夜,夜风在室外吹起,万籁有声,他正回忆到这次离开紫霄宫前,元始的那句话突然冒了出来。
“师弟,今晚的月色真美。”
今晚的月色真美!
他的心像是忽然烧起来,玉衔蝉一点都不懂,玉宸却懂很多,紫霄宫的月亮年年岁岁总是一样,哪里是明月突然变美,分明是……
分明是人好。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陡然起身,赤色狐狸顺着他的衣裳滑下去愣愣不知所以然,通天却没有心情去管它,他快步上前打开窗子,迫切想要再看一看那轮明月。
今晚的夜色不好。
风太大,隐隐有密布的云层笼罩其上,是将来山雨之势,空气烦闷得很,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像玉京山一样是大能祖师居住、能以神通造仙境的地方。
通天的心里便微微生出了些许失落,或许玉宸还要再失落一些,然而他只顾着埋怨玉衔蝉,没有机会来干扰他的思绪,轻轻吐出一口气,外面起了狂风,虽然于他无碍,但他是个喜好享受的猫,并不喜欢出门在狂风骤雨里发呆。
他正欲关上窗子,忽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师弟。”
通天猛地抬头看去,群山风雨中,有人撑着一纸素伞款款而来,他雪色的广袖长袍在一片昏暗凌乱的风中被刮得烈烈飞舞,唇色似朱,眉目如画,带上三分郁色,正是元始。
那日思夜想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通天一时失语。
师弟。
寻着师弟的踪迹,远远瞧见应当是师弟落脚的宫室里灯火通明,元始踌躇不前。
他要说点什么?
元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